TUhjnbcbe - 2024/7/30 23:16:00
烔炀河镇的老街外,从前有许多菜园子,大都是镇上红旗大队社员的自留地。种的菜除了自食外,也挑到街上的菜市卖。老街东边的烔河,大体上是沿着老街走向南下的,但在镇东麒麟桥南北各拐了一个大弯,形成了两个小小的冲积平原,然后被烔河环绕,成为两个小岛。北边的小岛叫芦柴墩子,有五六十亩面积,都是桥东村农户种菜的自留地,我家的菜园地也在芦柴墩子那里。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一起上菜园,虽然只是做一些辅助性的活计,但长期耳濡目染,对种菜的套路也就很是熟悉。我十来岁能负重后,家里大人便不再耽误在生产队挣工分,除了品种茬口的安排外,菜园的日常管理基本上就交给了我们孩子们。所以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到菜园上去,整畦种菜,挑水浇园。菜园收获的菜主要供自己家食用,有时候也有些富余,母亲就会把这些蔬菜拿到市场上,卖钱补贴家用。我们小时候一年四季都以蔬菜为主,荤菜只是偶然搭配,所以虽然生活清淡,但营养全面,孩子们身体都很健康。不象现在,孩子们以肉食为主,吃蔬菜还要靠动员劝说,所以就经常出现缺少维生素微量元素什么的,让家长伤透脑筋。过去农民种菜不象现在分工明细和专业化经营,都是一家一户一杆子到底,从育苗到种植到收获再到销售,全是自己完成。整理菜畦是第一道工序,也是最辛苦的一项精细活。每年一开春,或者一季菜收完后调换茬口,都要整畦子。整畦子的要求也不一样。移栽的菜,畦子就不太讲究,翻过来平整一下就可以了。如果是从播种开始,那畦子必须精耕细作才行。我们家不以卖菜为主,所以育苗的量不大,播种的品种也不多,需要精耕细作的菜畦子也不多,通常就是一个小畦子就够了。精整畦子的工具也多种多样,挖土的铁锹,磕土的镢头,平土的钉耙,各有各的用途。菜畦子一般长七八米,宽一二米,高二三十公分,周围是沥水的浅沟。整畦子首先是翻土,要用铁锹把畦子一锹锹地整个深翻一遍,然后去除杂草和瓦砾,再晾晒到七八成干。接下来就是破碎,要把翻过来的土全部敲成细小的颗粒,细土的厚度至少要不低于十公分,把农家肥跟细土充分搅拌,然后把畦面做成康乐球桌面那样的形状,以利于以后浇水时不会漫出来。整理好的畦子泛着深褐色的光,在周围菜畦一片青绿的包围中,显得超凡脱俗,煞是好看。细小的种子是撒播的,用钉耙耘一耘,让种子跟泥土混合;较大的种子,一般要用铲子在畦土里插一个缝,将种子埋进去,叫点播。然后浇上水和肥,气温低的时候还要覆盖保暖,气温高的时候要注意保湿,以后就可以静等出芽了。菠菜小白菜苋菜之类的叶菜,长出来后不用管它,过一段时间就捡大的间收;而象辣椒茄子西红柿等果菜,长出来后必须要移栽,才能更好地生长,才能开好花结好果。菜园育的苗子多的时候,也拿出去卖,我曾经和邻居同学祖华康一起,一到礼拜天,就提着装满辣椒秧子茄秧子的竹篮,走街串巷四处叫卖,辣椒秧茄秧子一毛钱一小把,番茄秧子二毛钱一小把,一把有七八棵,一趟走下来,能卖一二十块钱,他是为了好玩,我是想要挣钱,为此我多次受到家长表扬鼓励。我们最远曾沿着淮南铁路,挑着两只篮子,步行五六十里地,跑到巢县城里的草城街上叫卖。早上吃饱饭出门,中午不吃饭,晚上回来使劲吃。渴了就随便找人家舀一瓢凉水,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村子,都留下了我们年少的足迹。华康的父亲是生产队会计,能掐会算,人称大先生,祖上就是富裕大户,在桥东村那边有庄园,后来搬到东街李鸿章当铺对面的两层楼房住,据说是从晚清贡生祖清来先生的后人手里买过来的。那房子至少有四进,是真正的深宅大院,虽不及当铺壮观,但也堪称气派,解放前曾租给肥东人开乐陶轩饭店,张治中返乡省亲曾在此设宴请客。解放后这个房子被用作供销社烟酒仓库,没怎么受到破坏,到现在都保存得比较好。只是祖家的传人华康老兄,却身体欠佳,无福消受,至今还是孤身一人。现在到当铺参观,一般都能看到一个赤膊老汉倚门朝人呓语,那就是我儿时的玩伴华康老兄。想来甚是凄凉,不能不教人感叹世事无常。撒播的菜相对比较好管,偶尔施施肥,拔拔草,浇浇水,长大一点就铲掉一点,直到铲完为止。但小白菜例外,因为小白菜生长周期短,不仅长得快,而且特别招虫子,一旦成熟,就必须要尽快上市,否则很快就老了黄了。所以种小白菜非常辛苦,如果不下雨的话,必须天天浇水。我那时候个子矮,挑起粪桶来,常被人笑话为人和粪桶三个一样长。开始时人小顶不起来粪桶加袢子的高度,就把粪桶的竹袢子换成绳子,在河边一只桶一只桶地打半桶水上来,把粪桶的绳子在扁担上多挽几道,这样挑起来就方便多了。后来个子逐渐长起来,挑着粪桶到河边的搭铺上,扁担不离肩,一手抓着一个粪桶的竹袢子,往河水里一按一提,满满地一担水就上来了,然后腰板一挺转身就走。到了畦子那里,用粪舀子一舀子一舀子把水舀出来,成扇面地泼洒到菜地里,再去河边挑水。就这样往返反复。如果是炎热的夏季,每天浇几十担水都是平常事。想想现在腰椎颈椎一大堆毛病,别说挑一担粪桶水,就是端一洗脸盆水,也都煞是费劲了。辣椒茄子是最家常的蔬菜,种植起来也是最容易的。大椒(烔炀河人把辣椒叫成大椒)茄子的秧苗长到十几公分高的时候,就要移苗栽插了,因为在撒播的环境下单个苗子长不强壮,时间长了移栽的成活率不高。移栽时要注意行间距,太挤了影响以后结果,太稀了经不住风吹雨打。大椒茄子的生命力很强,只要稍加照顾就能很快成活,活过棵来的大椒茄子一天一个样,很快就能开花,大椒的小白花,茄子的紫色小喇叭花,番茄的小黄花,开满枝桠,随风摇曳,美不胜收。不经意间,花落果出,它们的果实越长越大,逐渐逐渐就开始成熟。新上市的大椒茄子是真好吃,每天都吃,百吃不厌。基本做法是炒大椒、楂茄子。炒大椒的花样很多很多,我最喜欢的是大椒炒虾子。烔炀河连通巢湖,沟渠河汊很多,鱼虾很便宜,大椒酱爆巢湖白米虾,是家常菜,也是地方特色名菜。楂茄子很简单,就是把洗干净的茄子竖着切个十字刀,分成四块,放在煮饭锅里的米旁边,饭煮好了,茄子也蒸熟了,准备一个小盆子,里面放上捣好的大蒜,加上少许油盐,把蒸熟的茄子搛到盆里,用筷子使劲搅拌均匀,就可以上桌了。这楂茄子看起来不咋样,吃起来可好吃了,最大的特点是清香爽口,跟大椒炒虾子配起来,一个清香,一个浓烈,一碗饭一眨眼功夫呼呼地就下去了。还有一道菜,大椒炒茄子,大椒和茄子都切成丝,油锅烧热了,滋啦啦地就下锅,拨拉几下就出锅,茄子灰白大椒青翠,香辣四溢,实在是好看又好吃。种番茄子比种大椒茄子麻烦得多。番茄秧子比大椒茄子秧苗娇贵,移栽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折断,而且成活率很低,因为它的茎叶水分大,一有风吹草动,它就可能中枪。花开了要打茬,到了挂果期,还要给它插竿搭架。也难怪它难服侍,长得好的话,一棵番茄秧子要结一二十个番茄,而且番茄从小到大、从青到红,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竹竿支撑,它是肯定承受不了的。它给人们做出那么大的贡献,主人为它多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番茄是个好东西,它最大的优势,是可以生吃。在菜园上忙乎的时候热了累了渴了,摘个红番茄,在清清的河水里洗一洗,在身上擦一擦,一口咬下去,汁液在嘴巴里面打个滚,就直接滑到肚子里,马上就凉爽起来,人也精神了,转身又能一口气挑他个七八担水。番茄能做很多菜。炒番茄不能用熟透了的,那样一炒就成了烂稀泥,一定要选用半成熟的,加上一点配菜,炒出来很好吃。青番茄也能炒菜,跟青大椒相配,味道别有一番风味。最经典的当然还是做汤,我比较推崇番茄丝瓜鸡蛋汤,番茄红,丝瓜青,鸡蛋黄,汤面上再飘着几点淡淡的油花,自然是色香味俱佳。大椒茄子们的落幕是颇有些悲壮感的。每到秋后,无论是大椒茄子还是番茄子,枝叶都渐渐枯萎,枝干上零星挂着的小果子也都干巴。瑟瑟秋风下,大椒茄子的茎枝摇晃,丝丝作响,全然不见往日花果锦簇、苍翠欲滴的盛景。我们把所有的大椒茄子番茄子的枯枝烂叶,一并连根拔起,或者扔进河沟里沤肥,或者放在田埂上,晒干后一把火烧光了事。只有大椒还在作最后的奉献,薅了籐的大椒枝上最后的小大椒,我们叫它大椒纽子,洗净以后,放到砧板上,用菜刀拍扁,下锅翩炒几下,盖上锅盖闷一会,味道也很特别,叫油焖大椒纽子,跟现在饭店的虎皮椒类型差不多,但口味就不是什么虎皮椒能比的了。正所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菜园子里最是这样的情境。大椒茄子刚刚薅了籐,马上就要整理畦子,新的一茬蔬菜又要种下去。况且,来年开春,大椒茄子们还会卷土重来的。我小时候发育缓慢,父母很是担心,怕我长僵巴掉了。到初中毕业的时候,个子才蹿了起来,但也比同年龄的孩子矮得多。我最高身高没有超过过一米七,现在只有一米六八,这跟我年少时负重出力过早肯定有关,大概挑水浇菜园把人压住了,不仅长得慢,而且也影响了后来的身体生长。但是挑水浇园也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好处,培养了劳动技能,培育了劳动精神,也锻炼了强健的体格,形成了吃苦耐劳的作风,这些都是终身受益的看家本钱。其实,人生也如同菜园子里的蔬菜一样,一岁一枯荣,一茬接一茬,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丁酉鸡年腊月二十一,年2月6日,星期二,于合肥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