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到郊区,看到一个熟人伺弄的一块菜地上,一畦畦一行行各式各样的蔬菜,绿油油,嫩汪汪的,生机盎然。这些不用化肥农药的绿色蔬菜瓜果,满足了自家的需要,锻炼了身体,还从中享得乐趣。心生艳羡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小时候的菜园,因为主要的打理是母亲,应该叫母亲的菜园。
母亲的菜园,来源于生产队分给一家一户的二三分自留地。自留地就是生产队分给农民,种点蔬菜和农副产品,以补贴家用。民间流传,“三年自然”灾难饿死人最多的河南省,在刘少奇的坚持下,才有了农民自留地的政策,全国各地农民跟着沾了光。经历过饥荒饿死人年代的人们,对这点自留地,自然看得格外稀奇。母亲同千万个农民一样,也是从那场灾难中度过命来,对这二三分地,更是视若命根。
那时,我们生产队,将村北边的几亩耕地,分给每家每户,当菜园。各家各户挖个小沟或栽上树苗,作为分界线。分给我们家的菜园,在村北边大水沟旁边,顺水沟呈长方形走向,加上母亲开垦沟埂上灌木杂草地,不过三四分。母亲白天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只有早中晚时间拾掇菜园,经常忙得顾不得做饭吃饭。有时饭做好顾不得吃,拿点馍边走边啃。有时候我们只得自己学着做饭,做好给母亲送去。在母样的带领下,我们也经常到菜园刨地,整地,捞沟,起垄,浇水,施肥,除草。挖出的燎僵石,瓦砾,烂砖头,捡出来当垫路石。甚至树根杂草,怕吸了地肥,影响到蔬菜生长,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农家肥,三天两头往菜地施送,菜地被收拾得平平展展,疏松肥沃。然后,母亲根据不同节令,分成菜畦地垄,点种上不同的蔬菜和少量农作物。一年四季,菜园角角落落都留下母亲忙碌的身影。
母亲做事干脆麻利,还狠活,在生产队有“拼命三郎”之称,还会安排各种生产活路,又有三队长称号。既是母亲忙菜园,还是没头没尾的琐碎的家务活,可母亲也没耽误生产队上工,也没上工迟到。有几次忙菜地,到上工时间,顾不得吃,只有歇工时,才赶回家扒几口凉饭充饥。在母亲的带领和影响下,我得空和下学后,也参与到挖地,点种,浇水,除草的种菜之中。暮春下午,放学回来,拎上脸盆,端起一盆盆水,浇上新栽的辣椒秧、茄秧和黄瓜秧。夏天,厕池满了,挑起大粪,浇在菜地。曾跟母亲,伏天中午,蹲在小白菜地捉虫。深秋菜收了,将地深翻,经严冬一冻,害虫及卵冻死,地冻酥泡,更有利于明年蔬菜的生长。
开春后的菜园里,最先醒来的是越冬的韭菜和蒜苗吧,东风一吹,阳气上升,土地苏醒,几场春雨,韭菜蒜苗绿油油一片,散发浓郁的香味,报告着春天的信息。母亲开始耘细一小块地,撒下小葱,茄子,辣椒,黄瓜,南瓜,香瓜,芫荽,苋菜种子。月把天气,再把这长出的小苗,称栽到菜畦,菜垄,成行成片。母亲还在沟边,点种几窝豇豆,扁豆,还有向日葵,洋姜,小茴香等。在北边偶尔一点芝麻,黄豆,苞谷。清明前后,是栽种各种蔬菜和瓜果的最忙时节。那时,我下午放学后,经常拿着脸盆,从水沟里端来水,一棵棵一行行浇。学过栽辣椒、茄秧、瓜秧。刚栽时,这些秧苗,太阳一晒,耷着头,蔫夸夸的。经水一浇,过几天一看,各个秧苗长得直楞楞的,青枝绿叶,昂首挺身,让我惊奇欣喜。阳春的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脚踩着松软的菜地里,看着一天一个样的菜苗,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蔬菜的清香,有一种微醉的感觉。夏天的时候,又辟出地来,种头伏白萝卜,胡萝卜,二伏白菜。立秋七月半时,又赶紧排种蒜苗。
菜园在母亲的拾掇下,一年四季,演绎着不同的风景。春天里,雨后的青葱韭菜蒜苗水灵灵嫩绿一片,似一汪清水,如一块翠玉。播下的瓜菜种子,暖阳照晒几天,一个个顶着牙形外壳,迫不及待钻出地面,探头探脑,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十天半月,青枝绿叶,伸开卷脚,日夜不停,生长蓬勃茂盛,把个菜园地面遮盖得密密麻麻,严丝合缝,菜地俨然成了一块翠绿的毛绒绒的地毯。
春夏之交,是各种蔬菜瓜果长得最旺盛的时候。它们既长得密密层层,整整齐齐,又错落有致。辣椒,豇豆开着白花,茄子开着紫花,黄瓜南瓜开着黄花,胡萝卜开着粉红色的碎花,竹架上结着带刺顶花的黄瓜,和挂着筷子长的青色豇豆。这时的菜园,像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园,各种蔬菜瓜果的花开得热热烈烈,红红火火,蜜蜂嗡嗡成群,蝴蝶翩翩飞舞,是菜园最热闹的时候。
盛夏,母亲又在空地里,撒下的白菜种,胡萝卜,白萝卜种,几天后,又绿茵茵的一片。白菜苗最娇嫩,好生一种青芽虫,那时农药少,既是有,也没钱买。母亲又顶着烈日,晒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一个个捉去青虫。否则,白菜被虫咬得窟窟眼眼,瘦瘦弱弱。沟边的向日葵顶着金黄色的圆形脸盘,准确地预测着和跟随着太阳日夜不停转动。扁豆的细长藤蔓,攀附在沟边刺槐上,杨树上,连树上,爬满树枝,布满绿荫。
秋天,黑红的辣椒,挂满枝桠。紫色的鼓胀茄子,压弯的茄秧。绿豆青萝卜长得挤破地面,胡萝卜在土里长得胖乎乎、红扑扑的,一簇簇长缨子却长得青翠碧绿。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谜语,叫“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到地底下。”迷底就是胡萝卜。叶子变黄的南瓜秧边,长得形状各一的大南瓜,绊脚碰脚。树枝上扁豆秧,一边开着紫色白的花儿,一边扁豆结得成挂成窜,地上落一层结角后的萎谢枯花。扁豆似乎越冷结得越多,因此,我们这个地方把扁豆也称作“冷豆”。
冬季,在收获后的田野,显得空旷寂寥,灰暗萧瑟。睡眠的菜地,在寒风肆虐和白雪覆盖下,为下一年的蔬菜瓜果生长,攒足地力。只有蒜苗,青葱,韭菜,经过寒霜和白雪的冷冻,却显得更加苍翠,泛着绿色,透出生机。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在那缺吃少穿生活艰难的年代,母亲勤劳和汗水,浇灌得菜园结出丰硕的瓜果蔬菜,调剂着我们的胃口,滋养我们的身体,温暖着我们的心灵。
夜雨剪春韭,是杜甫的诗句吧,韭菜炒鸡蛋,鸡蛋金黄,韭菜青翠,又好看又吃着喷香。蒜苔下来了,抽一竹筐,拿到集市换些油盐钱,腌一坛当下饭菜。青黄不接时,干活干到快晌午,跑到菜园摘根带刺的嫩黄瓜,既解渴又解饿。新蒜瓣和辣椒下来,母亲捣一碗带青辣蒜汁,点几滴香油,蘸白面馍吃,在那时,就是一次难得的难享。夏天中午,掐一把青中带紫的苋菜,丢进面条里,染得满碗面条都是紫红色。清炒茄丝,或沾面糊炕成茄子饼,更是吃得口舌生津。萝卜淹成萝卜丁,装在酱色大玻璃瓶里,母亲让我带到学校里当下饭菜。老南瓜蒸米饭,吃起来又甜又面。扁豆切成条掺辣椒爆炒,吃得又香又辣,额头冒汗。瓜菜半年粮,在那些缺吃少用的年代,多亏了母亲的菜园的每年的各种菜瓜,丰富了餐桌,调剂着我们的口味,使我们的身体比其他小孩更为结实,使简单朴素的艰苦生活,多了些明亮的色彩。
记得有年,从亲戚那找来一包叫白芷的药材种子,母亲春上把它种在菜地。它的根长得像胡萝卜样,叶子像芹菜样青翠油亮。夏天成熟,母亲挖后去缨丢根,在门前晒干,满院都是白芷的清香。晒干后堆放堂屋,浓郁的药香,直熏得人头发昏眩晕。拿到供销卖,一斤三角多,卖了四五十块钱。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个工分,分值不到一角钱。既是一户好几个劳力,一年起早贪黑,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到年底分红,也不过三四十块。因此,邻居乡亲们,都羡慕不已,嚷着第二种也种,终究没有母亲种的产量高和品质好。母亲手头宽展了,既给我们交了学费,添置的衣裳,又花了十几元,医院把弟弟的疝气治好。
分田到户,母亲的菜园,也完成了使命。母亲离开我们也已多年。阴历十一节来临,看到熟人的菜地,想到母亲的菜园,梦想着什么时间有一块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菜园,学着母亲伺弄蔬菜瓜果,继承下母亲勤奋不已的优良品质。现在,用文字追忆下母亲的菜园和身影,作为对母亲的深深怀念,想来在天国的母亲一定会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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