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依旧年年红
文/严丽蓉
邻居菜园里的苋菜,许是因今年闰了二月的缘故,这个时节比往年更红更艳,热烈奔放,生机勃勃。
邻居婶婶送来一大把带着露珠的红苋菜放到门口:“今天周末不上班,你会到家里做饭吧!这‘红汉菜’(苋菜)吃了好!”是的,“红汉菜”吃了好,母亲也这样说,尤其是在端午这天。
遵循传统的母亲,每年都会把传统佳节过得很传统。端午节这天,母亲早早起了床,灶膛里架上耐烧的硬柴火——木棍或是木棒,锅里放十来个粽子,然后出门打艾草、菖蒲,一部分绑起来挂在门的两边,说是可以辟邪,风干后熬水洗澡还可以治感冒、治皮肤病。另一部分则清洗干净,晚上煮一大锅水让全家人洗艾水澡,说是洗后夏天就不会长脓包。母亲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包雄*,倒在玻璃瓶里,放几粒大蒜,再用白酒泡着,密封起来,说是夏天若被蚊虫叮咬了,涂一点雄*酒马上就好。
都准备好了,母亲开始安排午饭菜。贫寒的童年时代,端午节的餐桌上,母亲会想办法准备点荤菜,即便买不起肉,也会让父亲到鱼塘里叉两条鱼,再蒸两个芙蓉蛋,配点*瓜、豆角、茄子等。当然,红苋菜是端午节的标配。
母亲从菜园摘回好大一捧红苋菜,熟练地抖了抖,鲜绿带点红的菜叶洒下点点水珠。她将苋菜放在禾场边上,从一捧红苋菜中拣出一根,手指顺着根部往上捋,拇指在半截处利落地掐下,汁液从指甲边缘渗出,一声清脆,大半截的根杆应声而落。剩下的就被她信手扔在一旁。择完后,母亲将一大篓苋菜清洗两遍捞起来沥干水分,同时让我剥几粒蒜瓣。
等其他菜都做好了,全家围在餐桌边准备碗筷,母亲开始炒苋菜。放菜油,倒蒜米,待拍碎的蒜米爆香后,倒入红红的苋菜,迅速翻炒,放盐,盛在大碗里。乌油油的紫红夹着墨绿,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煞是好看。但我们的目标仍会瞄准剁椒鱼块和淡*的蒸鸡蛋,母亲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等这些“好菜”都消灭了,母亲便会提醒我们:“五月初五要多吃点红汉菜,吃了好。”究竟为什么好,母亲说不上来。当然,母亲更不会知道楚汉战争期间,红苋菜救了刘邦*队的命,从而人们将红苋菜称为“汉菜”的故事。我们用纤细的筷子将带着汤汁的红苋菜送入嘴中,嘴唇上抿着胭脂一样的颜色,舌头鲜红,如同那汤汁是由那芳香的舌齿间生发出的。吃完,再舀一勺汤汁浇在饭上拌匀,瞬间,白米饭变得红彤彤的,不张扬但绝对魅惑,每一粒米饭似乎都格外馋人。姐弟仨争着抢着,吃得欢天喜地。
红苋菜染白米饭伴着我们渐渐长大,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好,苋菜也越来越不受欢迎。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和表姐聊天时听到了皮蛋苋菜汤这个名称,于是暗暗记下,摸索着用油汤下苋菜,再放入两个切碎的皮蛋。淡淡的涩味伴着皮蛋的清香,果然别有一番风味。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在一旁乐呵呵的:“‘汉菜’吃了好!多吃点。”我们打趣:“为什么好?”母亲回答:“老人都这么讲啊!”
最近几年,母亲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还下载了抖音。除了学跳舞,母亲看得最多的就是美食了。端午那天她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新鲜的红苋菜旁还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小包杂骨和一小包虾子。我正纳闷,她一边清理一边和我念叨:“前两天我在手机上看到‘上汤苋菜’,看了几遍都不知道那个‘上汤’是什么,像白花花的骨头汤。今天我要试试。”她把杂骨炖上,将五花肉切成末,剥出虾仁,择好苋菜,又开始看抖音视频跟着学。不一会儿,上汤苋菜出锅了:虾仁肉末被染成了粉红,在灰色的小块皮蛋的衬托下更加可爱;而被染成粉红的骨头汤,又比清汤多了一分柔和。我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工,并不停赞叹味道鲜美。母亲仍然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好吃就多吃点,‘汉菜’吃了好。”弟弟打趣:“为什么好你知道么?”就这随口一说,母亲却回答得很认真:“抖音上说,五月被称为‘*月’,细菌繁殖得快,人容易生病。苋菜生命力强,掐了又长,营养丰富,还可清热解*。”我们都夸母亲活到老学到老,她仍旧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清炒红苋菜、皮蛋苋菜汤、上汤苋菜,有母亲操持的日子,苋菜依旧年年红。母亲说五月初五的苋菜吃了好,这是对传统的遵循,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更是对家人安康的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