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属羊,和父亲一个属相。母亲年轻时身材高挑,长相甜美,慈眉善目,我看过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相片,按照现在的标准,母亲绝对是一个美女。母亲是外祖母家的长女,小学未毕业便开始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她对自己小学未毕业的事儿很是遗憾,多次向我们提起,若是当时不下学,继续学习,肯定有更好的未来。但我想,如是那样,她也许不再是我的母亲。
母亲嫁给父亲时,我父亲也是一个帅小伙,但家里一穷二白,父亲家里的物件甚至没有母亲陪嫁的东西多,毕竟祖父过早的去世了,父亲的婚事是在奶奶和几个伯父的帮助下完成的。
后来,我和弟弟相继出生,家里的生活更加困难。父母在分给我们的三亩六分地上辛勤劳作,仅仅能维持基本的生存。后来,农民外出务工开始流行。最开始几年,父亲外出打工,母亲便在家一边养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一边维持着三亩六分地的农活,生活是相当艰辛的。据母亲说,那个时候,祖母很少能帮上忙,一方面因为我祖母对孙子辈的孩子并不想投入太多的时间,她内心比较淡定,并没有特别疼爱她的孙子孙女们;另外一方面,堂兄弟们太多了,顾此失彼,也怕引起伯父们的不满。总之,在我和弟弟幼时,我祖母很少帮忙母亲照顾我们。反倒是我曾祖母在世时,很喜欢我们这些孩子们,经常和我们玩耍,我曾祖母应该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可惜她去世的太早,我对她没有多少印象,她甚至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1)母亲被“收容”
最开始的若干年,我父亲外出务工,没挣到什么钱,我母亲只好常年在家经历磨难。再后来,母亲决定自己外出务工。可母亲小学未毕业,除了一身力气,外出能做什么呢?有一年,母亲和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前往北京“捡破烂”,这个工作可能就是翻翻垃圾桶,做一些垃圾回收之类的工作吧,刚开始一切顺利,但有一天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那时,我和弟弟正在上小学,一天放学后,父亲哭丧着脸告诉我们:母亲在北京被人“抓走了”(后来知道是被收容了)。小学时的我和弟弟并不能理解被“抓走了”是什么概念,但从父亲的表现来看,事情糟糕透了。父亲整日闷闷不乐,时而心急如焚,时而捶胸顿足,时而仰天长啸。他可能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但一直这样苦闷没有用,父亲想委托邻村的一个老乡前往北京去打听消息,希望获知母亲的下落,不知道这位老乡到底是否前往北京,但最终我们无法获知母亲的任何消息。即使是幼小的我们,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之处。我们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但在采取了一些措施后,除了等待,我们没有了别的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母亲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欢欣鼓舞,父亲的脸上笑开了花。后来得知,母亲被收容后转送到河北的某个地方,后来又遣返到河南,最后被送回了老家。母亲是收容制度的受害人之一,现在收容制度已被废除了。
(2)家务与工作的平衡
自从发生母亲被收容的事儿以后,母亲很少再独自一人外出务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主要在家照顾我和弟弟,父亲外出打工。到了我读初中的时候,父母开始一起外出打工,主要是在浙江嘉兴做钢筋工。
父亲不在家的时间,母亲忙里忙外,很少休息。首先,母亲要一天三顿做饭,喂饱我和弟弟。说起来简单,但考虑到家庭生活的拮据,似乎喂饱我们并不容易。母亲尽量变着法给我们做饭,尽量不让我们感到饭菜的枯燥,记得母亲有次用玉米面给我们做窝窝头(这是母亲小时常吃的主食),蘸着辣椒或者蒜汁吃,我们吃的开心极了;小学时代,中午放学到家,母亲有时吩咐我去村北的自留地里摘点苋菜、豆角,回来下面条吃,极其美味。
趁着我们在学校的时间,母亲还要刷洗锅碗、打扫卫生、洗衣刷鞋。忙完了家里,还要考虑地里有没有农活,看看庄稼长得怎么样,是不是该施肥了,是不是该除草了,是不是该浇水了等等。这样的日子,平常而琐碎,倒也算平静。但偶尔我和弟弟生病了,母亲便很着急了。中学时代有次暑假,我一直低烧不止,母亲带我看遍了周边的医生,没有效果。后来,母亲听说旁边较远的镇子上,有位老医生技术高超,便骑着电动车带着我多次前往,最后终于被治愈了。还有一次,我鼻炎严重了,农村的孩子似乎得鼻炎的不少,不严重的都是保守治疗,或者家长误以为是感冒,希望吃点药能治好。但那次,我的鼻炎非常严重,呼吸困难,睡觉不踏实,吃感冒药是无效果的,最后母亲带我去附近更远的一个镇子上做了手术,鼻炎就此被治愈,再没有复发。总之,我儿时生病,似乎陪伴我的多是我的母亲。
母亲后来和父亲到嘉兴打工。她干的是和父亲一样的活儿,个中的辛苦,自不待言。工作之外,回到家,她还要承担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等各种家务。母亲以坚韧的耐力很好的平衡了她的工作和家务,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她因为腰痛,被迫不再从事钢筋工的工作。
母亲因为腰痛,不能再从事繁重的工作,但她还是闲不住。母亲做家务很麻利,做完家务,她还想从事一些较轻的工作,希望能为家庭分担一些重担。有一次,她和几位老乡一起打零工,工作很辛苦,母亲的腰痛似乎又要加重了,但母亲深知挣钱不易,只能咬牙坚持。那时候,临近春节了,母亲算着能挣多元,她渴望尽早拿着工资回家过年了。不幸的是,那个老板在春节前跑了,杳无音信。母亲伤心极了,她伤心的不仅是不翼而飞的元,还有她被伤痛折磨的身体。母亲和几位工友报了警,又找当地相关*府机关,希望能够协调处理。但终究无济于事。迫于几十位工友的压力,再加上临近过年,当地*府后来为每位工友垫付了元,算是回家的路费,这事儿从此告一段落。我母亲元的辛苦费像是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她只拿到元,心里的苦楚无法诉说。
即使发生过老板跑路事件,母亲还是没有放弃找一个临时工作的想法。但我和父亲多次劝阻,主要担心母亲的身体承受不住。母亲操劳了半辈子,身体一致经受病痛的折磨,还能在家承担一些家务已经是我们家庭之福分了。
(3)母亲的脾气与性格
相比父亲的急脾气,母亲要缓和很多。母亲是“慢性子”,一般情况下,遇到事情,母亲并不会多着急,母亲给我们的印象多是平易近人,待人处事都比较温和,避免极端。但母亲也有着急的时候,不过多是受到了父亲情绪的影响。小学时代,有一年冬天,我们家正在经营着“蘸蜡”的生意,父亲从村里一位叔叔那里要来了一条小狼狗。这条小狼狗虎头虎脑,活泼可爱,家里人都非常喜爱。一天,父母外出摆摊卖蜡去了,我一个人留守在家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我没关好大门,我们家的小狼狗跑了出去,且直到晚上父母回来,小狼狗还不见踪影。我和父母寻遍了周边的邻居家,终于在一片荒废的园子里,看到了小狼狗,它已经死了。它吃了好多别人扔到垃圾堆的鱼刺,无法消化,并最终命归*泉。小狼狗太可怜了,我非常自责。父亲非常生气,甚至可以说暴跳如雷,我吓得半死。一向冷静的母亲在父亲情绪的感染下也急了眼,不知为何,母亲甚至踢了我一脚,这一脚踢到了我的肚子上,我顿时伏在地上起不来。旁边的堂哥见状扶我起来,并把我带到他家住了一夜。那一夜,我在自责、难过的情绪中度过。
母亲花钱“大手大脚”。这是父亲的评价。相比于父亲的过于节俭,母亲花钱偶尔阔绰一些。得益于母亲的阔绰,我们能吃到好吃的饭菜,穿到喜欢穿的衣服。但母亲真的“大手大脚”吗?首先,我们家经济状况长期以来相当的拮据,家里无甚积蓄,根本没有“大手大脚”的前提;其次,所谓的“大手大脚”只是父亲的一家之言,也是相对于父亲来说的,实际上,母亲的花钱方式在我看来相当的正常,符合一般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标准。再次,母亲也只有在手里宽裕的时候才肯“大手大脚”。近年来,母亲没了工作,断了收入,她花钱多是父亲或者子女给予的,且多是为了家庭开支。多次听到母亲抱怨说,父亲抠门,每月的生活费不够花,现在肉、菜,米面粮油都贵,拿着元大钞出去,很快就所剩无几。有时候,实在手头不宽裕,只能买一些便宜的菜、便宜的肉和便宜的水果,这些话,我听起来相当难受。
母亲待人真诚,是“直性子”。所谓“直性子”就是说话做事真诚、直接,没有心机,不会逢迎拍马,不会阿谀奉承,更不会煽风点火。这是很好的性格,但在农村却不被看好。农村人(至少我们那里的农村人)似乎更喜欢那些精明世故、圆滑有城府的人,这些人被称为“精”,比如说某个人是个“人精”,说某个女人是个“老猴精”,这可不是贬义词,这是对他们为人处世的总结和“赞赏”。我母亲因为“直性子”得罪了不少“老猴精”,包括我的一些伯母。她在和这些人的交往中总是处于下风,因为那些女人一句话有三个意思,我母亲无法理解。所谓礼尚往来,那些女人的“礼”,我母亲是无法“往来”的。我不喜欢那些自命不凡、自认为精明的农村长舌妇,我母亲的直性子也遗传给了我,我还会传承下去。
(4)被疾病折磨的岁月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生过两场大病。其中一场是头痛,后来治好了。另外一场,关于腰椎肩盘膨出,一直持续到现在,仍未痊愈。
母亲的那场头痛病不知道怎么起的,但持续时间很长,看了很多医生,吃过了不知道多少种药,都不见效。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是这样的:炎炎夏日的午后,天气奇热,母亲躺在东屋里的一张床上,床上铺着一张凉席,凉席上方的吊扇无力的运转着。母亲虽然躺着,但并没有睡着,她不停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喘息。看到母亲如此痛苦,我们都很难受,最着急的是父亲,甚至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医院走了一遍无效后,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姥姥家一位在淮北的远亲在那儿当了矿长,医院医生水平不错,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在姥姥家一位亲戚的陪同下去了淮北,来回几百公里。到了淮北,我父母受到了那位亲戚热情的招待,也去了医院,问了诊,开了药,大家都抱有很大的希望,以为这次母亲的病要很快痊愈了。但事后证明,母亲的头痛如故,仍不见好转。后来,又尝试了各种药物、各种偏方,其中包括艾灸治疗。不知道是不是艾灸的作用,还是我们的坚持感动了上苍,母亲的头痛最终完全被治好了。多少年后,母亲的这场头痛病,仍然让我们所有人记忆犹新。
母亲的腰椎间盘膨出病由来已久。母亲是常年干体力的人,不管是年轻时干农活、挣工分,还是嫁给父亲后的生活,母亲都是家庭的一大劳动主力。而且母亲干活比较实诚,这和她“直性子”有关,无论是在家干农活,还是外出务工,都不喜欢偷懒耍滑,干活那是“实打实”的。长期的“实打实”的体力劳动本就让母亲的腰椎日渐磨损,但压垮母亲腰椎并且烙下病根的事儿还有两件。其中一件事儿关于我家翻盖新房。上文已经交代过,我家在年翻盖新房,我们为了节省成本,没有请施工队,请了村里一位大师傅帮忙,我父母帮忙打下手。母亲承担了大量的体力劳动,包括搬砖、搅拌水泥、搅拌沙子、运送水泥、运送沙子。房子还没盖好,母亲已经开始腰痛了,母亲通过服药度过了那段痛苦的时光。后来,母亲和父亲到外地做钢筋工,这也是体力活。做扎钢筋的活有个特点,要么没活,活一来,就必须连续的干,知道完工,为的是不耽误整个施工的进度。因此,母亲会有加班的时候,有时甚至晚上10点才下班。母亲最累的时候,应该是为了替我挣学费的那段时间,尤其是研究生阶段的学费,父母和几个老乡包了一幢楼的扎钢筋的工作,为了尽快拿到钱,只好拼命的干,加班加点的干,很少休息。这次过度劳累更是加重了母亲的病情,母亲从此告别了钢筋工的工作。
母亲腰痛犯病的时候,晚上在床上痛苦的无法入眠,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而是痛苦的根本无法翻身。母亲说,她睡觉前不敢多喝水,怕半夜里上厕所起不来。第二天早上起床,照例也是难受的,起床后活动很久,才感觉舒服一些。母亲不能干重活了,不能提重物了,甚至不能经常弯腰了。腰肌劳损导致的腰椎间盘膨出是很难治疗的慢性病,很难真正的痊愈,因为劳损的腰椎已经很难恢复如初了,就像是一个被压坏的弹簧很难再恢复弹性一样。
如果从我家翻盖房子开始算起,母亲的腰痛已经持续十多年了。十多年来,母亲可以说没有停过药。寻遍了各种名医,医院,无医院,还是小地方小作坊的偏方,母亲都尝试过。但如我前文所述,这个慢性病需要长期的治疗过程,且完全恢复的可能性极低,暂时只能采取保守的治疗方式,无法通过做手术除根。有一次,我带着母亲医院就诊,我们挂了一个特需门诊的号,挂号费元,医生态度不错,但坚决不同意手术治疗,医生意思是这种病很常见,但除非痛苦的无法行走,比如痛的只能瘫在床上,否则不建议动手术,因为腰部的神经太多,动手术的成功率较低,容易留下后遗症,最终这位特需医生只是开了一些常见的药物就结束问诊了。母亲服完药,自然是没啥效果的。
如今,母亲不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通过口服药物、日常锻炼,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于往日,希望这个慢性病尽早远离我的母亲,她这半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90年代中旬,母亲与弟弟在苏州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