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走了一年多了,前儿晚上我梦到他,他有点焦虑,叹息道:"你弟怎么连菜都懒得种!又不是冒时间"!妈妈这时候也走过来,讲:"是咯,懒得死"!我正要回答,来了一群小孩,吵吵闹闹的,突然就醒了!
父亲一定是舍不得他那一亩大的菜园子,他在世的时候,即使身体不好,也要请人挖土,自己种上菜,一年四季,菜地从不荒废。
父亲自打年轻的时候身体就一直病病磕磕,他个子不高,身体不壮,但头脑聪明,生产队当时让他担任会计!父亲原本有吃皇粮的机会,当时农田责任制,奶奶怕分不到田没饭吃,一哭二闹的硬把当时在粮店上班的父亲拖了回来,分到几分薄田!我不知是否该感谢奶奶当初的英明抉择,这个抉择让我年轻时因为不是城市户口而转不了正,但现在因为是个农村户口有太多的惠农*策,还有这片土地和农房,让我可以实实在在的享受幸福的田园生活!三十年河西又河东,又岂是一个小脚老太太可以预料得到的!
虽然父亲身体不是好的本钱,但他的聪明智慧绝对是他最大的本钱!当时多少人拼死拼活一年干到头填不饱肚子,我们却从没有挨过饿!农闲时他会拉上两个同伴从老家用麻袋挑担猪崽走十几里山路到火车站,偷偷爬上货运的火车,为了省车票要躲避铁路人员的检查,跑湖北和广西两地贩卖猪崽赚取差价。吃的就是母亲烙的面饼!回头又要从湖北和广西倒腾那里的便宜东西,至老家偷偷贩卖。他会写又会算,队里的帐全部交由他管,集体的粮仓钥匙也交由他保管。自家分的自留地也全部种上红薯,蔬菜。就这样我们一家度过了异常艰辛的岁月,直至我们长大成人!
原来我们家的自留地分为三个地方,一个地方是旱地,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这里有三块一长溜的地。基本上这里种的就是红薯。红薯的作用太大了,可以补充粮食的供给,也可以煨饭吃,或者丢几个在燃火的灶堂里,火熄了的时候外表黑乎乎的红薯佗用火钳夹出来丢在厨房里的地上,用黑乎乎的小手剥开外皮,里面*澄澄的是*心薯,又香又甜又好看,最是好吃。红心薯就不那么好看了,但也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
我们家那时候基本种植的便是红心薯,有时候心里埋汰父母怎么不种*心薯,但又不敢讲出来,我们那时候都是极乖的孩子。现在才明白,红心薯的叶子更加茂盛,长得又长又多又厚。母亲会趁地里还未采收摘下叶子做成酸酸的红薯叶,洗干净,稍微晒干水分,揉上盐,挤压着装进大大的陶瓷坛子里,以备冬天寒冷的天气食用。用当时家家必备的红泥小火炉,里面加上火炭,煮得滚烫滚烫的,好像整个冬天都被煮得热气腾腾!
红薯藤却是要用来养猪的,平时我们放学都去扯猪草养猪,冬天的时候一片凋零,哪里可以扯得猪草呢?大缸里早已堆满了被父亲用铡刀铡得碎碎的猪食,喂猪的时候舀上几瓢,猪儿吃得可欢了!
而到了要过年的时候,我们的零食红薯片子马上就要闪亮登场了!没有那么多油去浪费,母亲早就拣好了大粒大粒的沙子,先把沙子炒得红红的烫烫的,下入晒干的红薯片,只听得啪啦啪啦的响声一片,厨房里溢满了香气!这是我们小时候最好的零食了!
我们还有一块地,被邻居央着换了做宅基地,再有一块地在前面田间,也就是父亲一直四季种菜的地了。这里有一条小水沟经过,父亲又在地里埋了一口装粪的大缸,大缸里装着父亲用尿桶从家里粪池挑来的家肥。舀一瓢粪兑一桶水,施肥非常方便!一年四季,菜长了又扯,扯了又种,从没有过空地。
父亲在的时候,若是这个季节,已经开始种夏季菜了。茄子辣椒豆角四季豆西红柿*瓜苦瓜冬瓜南瓜丝瓜伏瓜早已栽上苗了。辣椒苗茄子苗上必定绑根小竹棍,以防风大苗弱吹倒了。而豆角*瓜四季豆牵苗的时候已经用竹竿交叉搭上架,丝瓜苦瓜则要用上几个大竹子尾巴好好搭个凉棚。这些菜都叫吊菜,意即果实吊起来生长的!吊菜自然好吃,又方便釆摘,有一次听闻对门一个左二伯居然不吃吊菜,觉得匪夷所思,心想那他夏天吃什么菜呢?后来想想,那他就只能吃绿叶的空心菜和柳叶苋了,而父亲种这两菜,撒上籽后必然小心翼翼的盖上薄膜,以呵护其发芽生长,至天气稍热才揭去!
到了夏季,地里的菜太多了,豆角像碧绿的一对
短绳一样垂下来,随便一把就炒上一大碟,一把火就炒成了响豆角,嚼起来咯吱咯吱响,配上油淋辣椒比什么都下饭!四季豆有点扁扁的,吃起来有点甜味!如果说豆角是个苗条的少女,四季豆便是矮肥的中年妇人了。伏瓜像个棒槌,苦瓜像个麻子婆,西红柿如灯笼,冬瓜圆滚滚,南瓜扁扁圆,茄子紫红红,*瓜碧绿绿,招人喜爱!
到了冬季,父亲的地里必然又换上另一批菜了!大白菜排菜茼蒿冬苋菜芫荽菜红白萝卜绿油油一片,给萧条的苍白的冬天带来绿色生机!
我们姊妹除了大弟在家,其余都在城里生活!每逢回家,总要去父亲的菜园子里看看瞧瞧,或者在家里就问:"现在有什么好菜"?母亲有时候说菜不很好,但父亲总是一句:"尽量呢,尽量呢"!(这是一句土话,意思是很多很多)还要跑到地里摘回来,分别装好套进袋子里,"绿色食品,吃了对身体好"!"比外面买的好吃些"!
俗话说:"女儿是摸贼"!意思是偷偷从娘家拿东西,我们回家总是要去摸父亲的菜园,顺手牵羊的拿起就走,而父亲这个时候最高兴,笑得眼睛成了眯眯眼!
晚年,父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的肺气肿经常让他透不过气来,稍微动一下就气喘吁吁,大弟不让他种菜。可父亲硬是不肯,他让大弟挖好地,自己去栽菜,每天早晚去地里转悠转悠,该施肥就施肥,该浇水就浇水,该除草除草。有好几次我看到他站在地里紧握着尿瓢把喘粗气,吁吁吁不让他种菜,他就一句:"不种菜吃什么"!堵住你的嘴!
父亲直到去世的那年一直在种菜!不管身体好坏我家菜地永远生机一片。过世后大弟因为事多也因为弟媳家里很近家里菜多得吃不完就没有种菜,父亲去世一年多,菜地荒了一年!
昨天,我又去了菜地,地里竟长出了很多茂盛的蕌头,这是父亲前年遗留下来还没有挖走的菜啊!我止不住泪如雨下!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父亲佝偻的的身影,听到了他吁吁吁喘气的声音!
生我是这块土地,养我是这块土地!
生我是父母,养我是父母,此身难报,此生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