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华盈趴在我肩头哭得像个无辜的孩子。
我心疼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小卷发，却压不住心头的狂喜。
丢在垃圾桶里的那根验孕笔，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两道粗壮的红线。
我说：“不哭了，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是个惊喜啊，你应该开心才对。”
华盈把脸埋得更深：“这对我们家来说根本就不是好事，我不开心，我害怕，老公我很害怕。”
我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怕，我们有房、有车、有钱、有女儿，现在就缺一个儿子，你刚好就怀孕了，这是天意，懂吗宝贝？”
华盈泪眼婆娑地摇头：“不，我不要第二个孩子，我就是害怕。”
“你怕什么呢？孩子生下来有我爸妈和哥嫂帮你带，你要不想喂奶我们就给他吃最好的奶粉。到时候你想上班就上班，想逛街就逛街，什么都不影响。老公再给你报个好的瑜伽班，让你恢复得漂漂亮亮的，好不好？”我知道华盈最怕变老变丑。
华盈一听这话惊恐地瞪大了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你爸妈和哥嫂给我带孩子？老公你难道忘了他们是怎么对我和盈盈的了？”
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老记在心里多累啊，放心吧。以后他们不会再那样对你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们都会对你感恩戴德。”
华盈坚定而决绝地摇头：“我不用他们对我感恩戴德，也不用他们给我孩子的面子。当初他们怎么对待盈盈的，你能忘，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会再把第二个孩子带到这世界上来受这份苦。这样对他，对盈盈都不公平。”
我说：“不会的，现在条件这么好，一大家子人疼爱着，两个孩子都不会受委屈的。”
华盈冷笑：“别跟我说什么一大家子，我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心疼爱的，可我的爱已经全都倾注在盈盈身上了。再来一个宝贝，我怕我会偏心，不够疼他。”
我说：“怎么会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偏疼某一个呢？”
华盈盯着我的眼睛问：“不会吗？那你们家的情况算什么？”
华盈一句话戳中我的软肋，我竟无言以对。
我就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我不敢违心地说，我父母从不偏袒，一碗水端得很平。
身为男孩，出生在计划生育时代的我应该是很吃香的，但很不幸的是，我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孩。更不幸的是，我本来是被父母误认为是女孩才免遭堕胎，侥幸来到这世界上的。
从小到大，我曾经无数次听见我妈在婶子、大娘面前扼腕叹息：“老二那时候在肚子里可老实了，谁都说是女孩儿，可怎么生下来就是个男孩儿呢？早知道这样就不生了，俩男孩养不起啊。将来给老大盖房娶完媳妇儿，还得管老二，操不完的心啊。”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出生和将来并不在父母的计划之内，只有我哥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才会来管我。可事实却偏不凑巧，我哥这四十年几乎就没有好过。
小时候他念书，从幼儿园到大专，我爸妈借钱都供他念，家里、地里的活儿从来不舍得让他伸手。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自行车换了一辆又一辆，毕业后嫌工作安排得不好，去当兵。两年后嫌当兵太苦，执意要复员回家。回来找了份工作又嫌累，干了没多久跟人干传销跑到外地，五年来音讯全无。
而我穿着他的旧衣服，骑着他淘汰下来的自行车勉强念到初中，父母就迫不及待地让我退学回家种地。那时候我已经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
我要念书，我爸说念了也没用，你看你哥念了大学也没分着好工作。我要去当兵，我妈说当兵更没用，你哥当了二年兵回来连工作都不好找。总之一句话，我就该老老实实在家种地。
我哥走了以后，我爸开始没日没夜地酗酒，喝多了就对我打打骂骂。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吃不下饭，一把一把吃干辣椒开胃，没多久突发脑中风瘫倒在床。十八岁的我一肩挑起整个家，下地干活儿，伺候我妈吃喝拉撒。几年后我妈的病情终于有点起色，能够勉强自理了，我哥也回来了。
我爸妈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更加小心翼翼地捧着，害怕他再出走。忙不迭地把家里几十年的积蓄全拿出来给他盖了三间大平房，并四处托人给他说媒，迫不及待地给他娶媳妇儿。
相亲屡屡失败，媒婆几句风言风语，父母就怪罪到我头上。说人家姑娘一听家里俩儿子都不愿意，嫌负担重。
我二话没说，跟着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就去了工地。当时年纪小，没经验，铺盖卷儿都不知道带，晚上睡在铺着稻草的板子上，身上盖着破麻袋。我咬紧牙关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儿。
2
十年以后，家里的大平房都旧了，我哥依然没有相成对象，我却娶了温柔漂亮的华盈。
那时候我是安装铝合金门窗的小学徒，华盈是附近师范学校的中专生。我们经常在一家小饭馆相遇，后来就走到一起。
华盈是我的小福星，自从她毕业嫁给我这个穷小子以后，我就开始时来运转。先是包了一些小工程，然后越做越大，几年之内我成立了自己的家装公司，在市区买了房子和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过去再苦也终究是过去了，眼下的生活越来越甜，我多希望锦上添花，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啊！
我父母和哥嫂也来了，为了劝华盈留住肚子里的孩子，简直好话说尽，就差给她跪下了。
他们越是殷勤，华盈就越是抗拒，冷冷地说怀孕是她自己的事，不希望别人来干涉。
我妈拖着半边身子来乞求她：“盈啊，过去是妈不好，妈跟你赔不是。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给我们老高家留个后吧。”
华盈冷冷地一笑：“留后？谁敢保证一定能生男孩儿，现在的医学鉴定都不可靠呢。”
这话说得我爸妈和哥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也帮不了他们。前因都是自己种下的，活该他们自己来吞这个苦果。
我爸一张老脸也豁出来了：“华盈，我们老高家到盈盈这辈儿就剩她一个了，等她长大了一嫁人，高家就彻底没了。求你一定给高家留条根儿啊！你说你要什么，你提出来，我们全家就算拼了命也满足你，只要你答应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好商量。”
我嫂子也跟着表决心：“华盈，生男孩儿最好，生女孩儿也行啊。跟盈盈小姐俩有伴儿，将来我们都老了，姐妹俩还能有个说话唠嗑拿主意的。你放心，我知道你工作忙，你只管生，我负责养，保证拿孩子比亲生的都亲。”
华盈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对，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说的够多了，赶紧示意让他们走。
果然，他们前脚出门，华盈马上就质问我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凭什么跑到我家来指手画脚。
我主动跟她解释，因为太想要这个孩子了，害怕自己一个人劝不住她，情急之下才不得不搬出他们来做说客的。
华盈没再追究，只是说以后不要再让他们来了，我们家里的事，不希望外人插手。
我连连答应，华盈向来心软，没想到这次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看来以前那些事她真的无法释怀。
3
我跟华盈结婚后，一放假她就跟我回农村看我父母，帮他们洗洗涮涮，连我哥的衣服她都给洗。蹲在锅台前烧火给一大家人做饭做菜，我妈行动不便，包不了饺子，华盈每次回去都给包一两百个放冰箱里冻着。
后来华盈怀孕，生下我女儿盈盈的第二天，我哥就相亲成功了。女方的长相不敢恭维，人也粗糙，说话刻薄，没有教养，吃饭总是抢在我父母面前，而且挑三拣四，嘴巴吧唧个不停。但我哥已经三十五岁，在农村是出了名的老大难，能讨到媳妇儿，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时候华盈在我父母家坐月子，我父母刚刚抱上大胖孙女，又要迎娶大儿媳妇儿，本来是双喜临门皆大欢喜的事，却没想到那竟成了噩梦的开始。
我哥跟女方认识两个星期就要闪婚，女方要了很大一笔彩礼，我父母出不起那么多钱。我妈哭着跟我商量让我拿，说我哥这么大年纪讨个媳妇儿不容易，不能因为这点钱*了。
我拿了十万块给他们，我父母大手笔一下子就给女方买了五万块钱的金首饰。华盈知道以后什么都没说，但我记得我跟华盈结婚时我爸妈从来都没提过给华盈买点什么。
我哥嫂结婚以后，一直由我妈给做饭做菜伺候着。有一段时间我出国，担心华盈带着三个月大的盈盈没有照应，就把她们母女送到我父母家，给了一笔钱拜托他们好好照顾两人。我父母满口答应，结果我回来那个中午，看到我父母给华盈做的午饭是水煮苋菜蘸大酱。
冰箱里塞着满满的排骨和肉类，我问父母为什么不做点好的，我妈说：“你哥嫂他们回娘家，等他们回来再做，要不他们吃不着。”
我揭开饭锅，里面有个鸡蛋，我刚要剥开给华盈，我妈来了一句：“那是给你嫂子煮的，一会儿她回来进屋就得饿，我特意放锅里给热乎着的。”
我生气了：“破鸡蛋什么好东西，多煮几个就不行。”
我妈说：“锅就那么大，就能煮一个。”
我心里那个难受啊，恨不得抄起烧火棍把锅砸了。华盈赶紧抱着孩子来劝我，说她吃饱了，让我带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跟她发脾气：“他们那么对你你就不能说他们啊？你怎么那么软弱。”
华盈说：“妈也不容易，为了让哥过得幸福什么心思都用到了。只煮一个鸡蛋是为了让嫂子觉得她在这个家有地位受重视。我不挑，现在条件那么好，想吃什么都能吃到，吃点苋菜也好，绿色食品嘛。”
我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这么懂事识大体的姑娘。
然而我的父母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在他们眼里，懂事的孩子就活该懂事。也许因为我本身就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成员，我的老婆孩子更加无足轻重。
那年除夕回去陪他们吃团圆饭，我女儿盈盈用手抓了一只鸡翅。我嫂子当场发飙，大声呵斥我女儿，把她吓得哇哇哭。我父母非但不心疼孩子，我爸还责怪孩子：“你大娘最爱吃鸡翅了，你弄脏了她还怎么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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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生气了：“孩子才十个月，她懂什么啊？大人少吃一口饿不死。”
我嫂子一听，居然坐地上号起来。
我父母吓得脸都变色了，求爷爷告奶奶地哄啊。见她不依不饶，我妈回头对我一顿破口大骂：“一个丫头片子看让你们给惯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了。能待就待，不能待赶紧滚犊子。你嫂子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是个男孩，带把的，这才是我的长子嫡孙。你们要是给吓着了，看我不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
我哗啦一下掀了桌子，华盈赶紧拉住我胳膊：“老公，别吓着孩子，我们走吧。”
华盈越是息事宁人，我妈越是跋扈，指着她的鼻子骂：“就你个挑事儿的东西，动不动就挑唆我儿子走。你赶紧滚，老高家不差你一个儿媳妇。”
我妈太过分了，真是柿子专拣软的捏。没想到华盈这次没有再忍让，一字一句地对我妈说：“我们都是女人，都是别人儿媳妇，都是母亲，也都会有老的那一天。我不会再来看你，因为我不愿意当我老了的时候变成你这副样子。”
4
我父母为了抱孙子，把我嫂子宠得简直无法无天。
村里人说，我嫂子半夜说饿了，一个电话打给我妈，我妈就起来生火做饭，做好了我爸三更半夜打着手电筒给送到他们家去。
老两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我嫂子临盆，没想到婴儿呱呱坠地，竟是个女孩儿。
我父母的态度一落千丈。我嫂子担心地位不保，满月就迫不及待地跟我哥同房，很快又怀上了。却因为宫内严重感染被迫流产并切除子宫，从此丧失生育能力。
我小侄女刚满百天的时候，我嫂子借口身子虚弱要吃点好的补补，缠着我哥去饭店。孩子睡着了，俩人把她留在车上就去吃饭了，自助餐一吃就是两个小时，等他们吃饱喝足下来，小婴儿卡在后座的夹空里，已经没了呼吸。
医院抢救了三天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哥来找我。
我把这些事告诉华盈，她哭得肝肠寸断，说孩子太无辜了。我试探着劝她带着盈盈回去看看我父母和我嫂子，被她断然回绝，她说：“我的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自己心软就把她带给别人肆意伤害。”
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的家人，也知道她走不出遭受不公平待遇的阴影。想要说服她留下这个孩子，只能靠她对我的感情。
我说如果她坚持打掉这个孩子，那我们的婚姻也就走到尽头了。我不能容忍我的女人如此狠心，生生扼杀我尚未出世的孩子。
华盈本来就心软，终于屈服在我的道德绑架之下，答应留下这个孩子。前提是我必须保证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要好好疼爱，而且必须保证不会偏爱两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
我当然全都答应。
华盈怀孕第三十二周，我陪她在楼下花园散步，我那沉不住气的哥嫂又来了，带着满满两大包婴儿用品。
毕竟是一家人，华盈又可怜他们，没有对他们太绝情，请他们到家里坐坐。
我嫂子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话里话外都是让华盈把孩子交给她抚养。
华盈说：“谢谢嫂子的好意，我的孩子我自己能养，不麻烦你们。”
我嫂子急了：“哎呀，华盈，你别忘了你本来是不打算要二胎的。这计划外的孩子在家里也不吃香，你还强留着干啥，要过继给我，我当祖宗供着你信不信？”
华盈终于意识到不对，冷冷地看着我，用眼神告诉我给她一个解释。我狠狠瞪我嫂子一眼想让她闭嘴，没想到她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老二你不是也要反悔吧？妈抢救那时候你可是亲口答应她，生个二胎过继给我的，要不是我给你出主意换了华盈的避孕药她还怀不上呢……”
华盈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我怒吼着让我哥把他媳妇儿带走，华盈已经抢先一步夺门而出。
那天直到深夜我才找到蜷缩在湖边长椅上的华盈，当我抱起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瘫软的。我心疼地责怪她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她声音虚弱地说：“我本来不想活了，可我还有女儿。我要是死了，我的盈盈该怎么办？你们这个家庭太恐怖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华盈道歉、忏悔。我真不该*迷心窍答应我妈这件事，更不该听我嫂子的话欺骗华盈。我知道错了，我保证等孩子生下来后自己抚养，绝对不会交给我哥嫂。
华盈淡漠地把脸转过去，只说了一句：“离婚吧。”
我知道华盈对我彻底失望了，我在她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感情。我很害怕，还好我们还有盈盈，还有她肚子里的老二，有这两个宝贝牵绊着，我想我们总还有挽回的余地。
5
第二天凌晨，华盈突然出现早产迹象，腹部阵痛，并且破了羊水。我一路闯红灯把她送进抢救室，等待的漫长煎熬中，我很慌张，很害怕，很无助，没有依靠。我给父母和岳父母分别打了电话，我爸火急火燎地就打车赶来了。
华盈情况危急，医生让我签字，选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时我爸竟然扑通一下在我面前跪下了。我惊愕不已，我爸说：“儿子啊，你妈现在在床上躺着已经起不来了，说不定哪天一觉睡着人就没了。爸身体也不行了，你哥没有孩子，你嫂子又不能生养。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老了无依无靠吧？我们老两口养你一场，不要你别的回报，就求你这一件事，让我们活着看一眼孙子，给你哥嫂留一个养老送终的孩子。你还年轻，万一华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再娶一个，儿子，爸求你了。”
我爸的头就那样咚咚地磕在地板上，磕得我的心鲜血直流。这个干枯瘦小的老头，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
这些年渐渐成熟，我也能体谅到他们的苦衷，小时候对我哥偏爱是因为他是老大，先入为主。就像华盈说的，父母把爱都给了第一个孩子；现在他们处处袒护我哥则完全是因为同情弱者，换了我我也会一样，肯定是照顾那个能力差的孩子更多一些。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做的，本也没错。
我父母想要孙子，我哥嫂想要孩子，我想要儿子。我哆嗦着手指签下我的名字，选择保孩子。
我知道我不是人，这辈子我注定要对不起这个深爱我的女人了。
经过医生二十多个小时的抢救，大人孩子暂时平安。我的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儿，虽然还差六周才足月，但体重已经达到八斤八两，小脸蛋胖得像含着两颗糖球儿。
我爸隔着玻璃看着他的孙子，激动得老泪纵横。我岳父母守着刚刚从*门关前挣扎回来的华盈，转过脸去偷偷抹眼泪。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老高家有后了，我的儿子会渐渐长大，我的妻子会慢慢地忘记我们家给她的所有伤痛。我们总会和好如初，我会好好地疼爱她和我的一双儿女，我们一家人会重新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而上天怎么会让我这样丧尽天良的人称心如意？
生死关头，我放弃了相伴十几年的妻子选择保全孩子。三天以后，我早产的儿子还是离我而去。
我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华盈，我想让她好好地保养身体。儿子没了，我们还有女儿，还有彼此。
华盈却像是跟孩子心灵相通，她平静地问我：“孩子是不是走了？”
我终于控制不住，跪在她病床前号啕大哭。
华盈说：“以后，把盈盈交给我父母抚养吧。你再找个人，给你生个儿子，等你老了，好有人照顾你……”
我不许她胡说八道，我说：“我们一起给爸妈养老，好好抚养盈盈、当我们老了，她会一样照顾我们。”
我发誓，此时此刻我说的爸妈，是我的岳父岳母。然而华盈显然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她只是苦涩地笑笑，让我出去，她想跟自己父母在一起。
凌晨两点，病房里传出岳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岳父悲怆的啜泣，我的天空轰然倒塌。我知道老天爷发怒了，他要狠狠惩罚我，让我一无所有，爱我的妻子，胖乎乎的儿子，全部被他带走了。
我唯一的亲人盈盈被我岳父母带回老家，从此我在这个世上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6
我父母说过，全家人拼了性命也要保住那个孩子，原来他们拼的只是我妻子和我儿子的命。
后来他们当然不会砸锅卖铁再给我娶一个媳妇儿，他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怂恿我去岳父母那里要回盈盈，他们理直气壮地说：“盈盈是我们高家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也该给她爸爸，和大爷大娘养老送终，就算打官司我们老高家也占理。”
我对他们的聒噪充耳不闻，默默地处理我自己的事情。卖掉所有的资产，给父母留下足够的赡养费，带着钱来到我岳父母所在的小城定居。
岳父岳母痛失爱女，头发都白了。好在盈盈可爱懂事，一声声姥姥、姥爷哄得二老心里甜甜的，给了他们很大的慰藉。
我常常看着祖孙三人到附近的公园玩儿，盈盈蹦蹦跳跳的，越长越像她的妈妈。
我默默照料着岳父母家的生活，他们不拒绝我，也对我不亲。我知道他们无法原谅我，但我必须对他们尽孝，华盈走了，我就是他们的孩子。
一年以后，我妈病情加重，我哥一纸诉状把我告上法庭，要求我承担照料老人的义务。
我把我妈接到小城，默默地伺候她，像十几年前一样。我妈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哆嗦着嘴唇，眼角不停地流出浑浊的老泪，我跟她也无话可说。我们母子之间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她离世。
我知道她也许是想请求我的原谅，也许是想再看一眼盈盈，可惜这两件事我都做不到。
我爸自从我妈去世就留在我这里不肯回老家了，这些年他喝酒喝得太多，脑子越来越不清楚。总是絮絮叨叨地说我哥打他，逼他下地干活儿，我嫂子不给他饭吃，让他把钱都交出来。
那天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说：“华盈怎么还不回家呢？我想她和孙子了，我想吃她包的韭菜馅儿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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