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玛丽玛萨服饰（图源：霓光影像工作室）
一、玛丽玛萨文收集研究简况
玛丽玛萨人是纳西族的一个支系，居住在云南省维西县塔城镇境内，人数约人。玛丽玛萨人曾使用一种和纳西东巴文类似的原始文字，人称玛丽玛萨文（或写作玛丽玛莎文、玛利玛沙文等）。和即仁先生于年最先对玛丽玛萨文进行调查，共收集了99个字，其字形刊布于和即仁、和志武先生《纳西族的社会历史及其方言调查》。[1]年和发源先生又对玛丽玛萨文进行过调查，与和即仁先生的材料合并，去其重复，共字，刊布于《纳西语简志》，每字都有字形、国际音标和汉义，为学术界研究玛丽玛萨文提供了条件。[2]
年，和志武先生《纳西族古文字概论》中说：“我们曾对东巴文和玛丽玛萨文作过初步的分析和比较，年（和即仁同志收集）和年（和发源同志收集）所调查到的两份材料，总共只有个字。其中直接借用东巴文的形、音、义的就有69个字；借形、音（义不同）的有10个字；只借字形（音义不同）的有6个字；以上总共85个字，占总数的百分之八十四。其中与东巴文找不到相应对比字的（不识字源），只有16个字。”[3]论文列举了玛丽玛萨文与东巴文相同的字22个，与东巴文不同（不识字源）的字16个。
年，《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志》出版，刊布了和即仁、和发源先生字的字表，和另一个年收集的字表，共70字，未注明收集者，每字都有字形、国际音标和汉义。[4]两表去其重复，共有字。
年，王元鹿先生的《玛丽玛莎文字源与结构考》对《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志》两个字表所收的玛丽玛萨文的来源和结构进行了逐一考证，得出了“玛丽玛莎文字的绝大部分源自东巴文”，“少数在东巴文中找不到对应字形的字往往是玛丽玛莎文的自造字”的结论。[5]在此基础上，年，李子涵先生的《纳西族四种文字的比较研究》对玛丽玛萨文的来源、构成等作了进一步的研究。[6]
年7月，笔者和邓章应博士就玛丽玛萨文的收集情况访问了和即仁、和发源先生，其后邓章应、白小丽伉俪到维西玛丽玛萨地区进行了比较深入的调查。此前吴智俊博士于年、李在其先生于年也到维西做过调查。这些调查材料皆未刊布。
本文拟对和志武、王元鹿二先生文中未释或所释不确的部分疑难字进行考释。下文引书用简称，简称表附于文末。书名后的数码为例字在原书中的编号，加“页”字的为页码。所引例字标音悉依原书，但声调统一采用数码。
喻教授在讲授甲骨文
二、《纳西族古文字概论》疑难字考释
和志武先生在《纳西族古文字概论》中列出了16个“与东巴文找不到相应对比字的（不识字源）”的疑难字。这16个字是：tho31推板，miɑ31揉，pv??甑子，l?33田，by33分，phv33白、价，??33吃，bi33飞，khv??岁、年，t??31对联，d??31佛铃，b?31半升，le??茶，li33里，d?33粘，thy33一节。[7]其中“田、吃、飞、年、佛铃”5字王元鹿《玛丽玛莎文字源与结构考》（以下简称“王文”）已做了比较正确的考释，其余的字我们认为还有6个可以辨明其字源，考释如下：
1、pv??甑子
王文曰：“此字当为玛丽玛莎人自造字。由于字形不似甄类物象形，可能为假借玛丽玛莎文中已遗失记忆或未在两表中收入的字，其本字结构当为会意或形声。”
按：甑子《谱》作pv??，释曰：“甑也，制如锅，底有孔。”《象》作，释曰：“甑子也，似笼，用以蒸饭者，象其下可透气之形。”《纳英》45页作，释曰：“滤盆；漏斗。用来蒸米饭的蒸笼。”白地和志本老东巴写作，俄亚东巴写作，塔城洛固人情账作，锅中三竖应为蒸汽上升之形。《纳象》94页作、《异写》72页作，三竖变作横竖交错，象热气蒸腾之形。当由此符号化而来。
2、le??茶
王文曰：“方、李二书中多个记‘茶’的字均不似此字。此字当为玛丽玛莎人自造字，象茶叶之形。”[8]
按：东巴文茶《谱》作le??，象碗中有茶叶之形。《象》所收“若喀字”茶作l???，“云象销行草地团茶之状”[9]。和志武在《纳西族古文字概论》中也举出阮可字：“le33茶（象沱茶）。”在《白地和依甲账簿》甲本2页也有字，音义为le??茶。此形学者多不熟悉。年2月我们在白地见到老东巴和志本家收藏的沱茶，形状果然如此（见上图），后在昆明茶庄也见到这种蘑菇状的沱茶，这是玛丽玛萨文茶字字源的有力物证，说明即此种沱茶的象形。
3、d?33粘
按：此字《简志》作t?33，《县志》甲表作t?33。从字形看应与甲表中thie33旗子同形。东巴文中the33旗子又可读作d?21能干，因执旗者为能干之人，见《谱》。d?21能干用作d?33粘是假借。至于和志武先生文写作，仅是字形变得稍圆而已。又《谱》页“t???黏”，说明纳西语粘有t?33一读，与《简志》、《县志》读音合。
4、t??31对联
按：此字当由东巴文画卷变化而来。东巴文画卷一般作《谱》8??33，象卷起来的画卷；又写作，画出挂绳；又写作，上有横轴、挂纽，下面展开；又写作，画幅展开，上下有横轴、挂绳，两旁有横纽；又简化，符号化作。[10]玛丽玛萨文对联和东巴文画卷意义、读音和字形都很相近，应该有渊源关系。
5、thy33一节
按：《县志》甲表作“th?33节”。此字应由东巴文骨头变来。《谱》骨头作o33，骨节作t??r??。但实际上东巴经中骨头和骨节经常没有区别，《纳英》页“o33骨头；关节”和页“t??r??骨节，关节”都用同一字形。汉字“节”本义为竹节，引申为木节、骨节、时节、音节，再引申为量词，表示事物的一段。东巴文应是同样的道理，字既表骨头，又表骨节，又表事物的一段，也就是“一节”。《谱》页“thy33一节、一段”，《标》21页“thy33一截一截的木头”，与此音义相同。与汉字不同的是，汉字“节”的各个意义读音相同，是一个词的引申，而东巴文骨头、骨节、一节读音不同，是不同的词（《纳英》骨节有一读与骨头同音）。但这在东巴文中是比较常见的现象，如花ba21又读作美zi33，斧头tse??be33又读作?u21铁，两读意义上有联系，但不是一个词。所以我们认为玛丽玛萨文节、一节的字形应是由东巴文骨头变来的。
6、b?31半升
按：东巴文有时用割裂、缩减字形的方式来表示事物的一部分。如《象》神山作，神山之腰作；牛作，牛的前半截作，牛的后半截作；[11]眼睛作，一只眼睛作；衣服作，1半件衣服作。因此，我们推想半升字形有可能来自一升之半。《象》升作，截取一半作，再简化即成，用来表示半升是符合情理和东巴文造字的习惯的。只是玛丽玛萨文升作无耳形，《县志》甲表、《简志》以为半升、为四分之一升，与我们设想的缩减序列→→→不一致，需要进一步研究。
在此，和志武先生提出的16个字还剩tho31推板，mia31揉，by33分，phv33白、价，li33里5字尚不可解，有待于大家的继续努力。
三、《玛丽玛莎文字源与结构考》疑难字考释
1、nie33籼米
王文曰：“方，ne33，苋米。（按：当为籼米）此字无法确认构字理据。有两种可能性：（1）自造象形或会意字；（2）来自东巴文方但有较大形体变化。”
按：此字应由东巴文苋米变来。将nie33误释或误写为“籼米”，始自《简志》，《县志》从之。籼稻是水稻的一种，籼稻碾出的米叫籼米。东巴文ne33苋米是指苋菜的籽，“苋”字不误。苋菜的花为穗状花序，如下图，种子极小，*褐色，可食用，[12]东巴文字形与之相合。《象》作，释曰“皆象苋米之穗也”，《纳象》页释为“苋菜”，可证不是“籼米”。《纳英》页释为小米，误。
2、t?hu???马鹿、六
王文曰：“东巴文查无此字。此字与62年调查的‘六’，同形同音。另，方t?hua??等形，鹿。鹿角与极似。此字当得形自东巴文‘鹿’诸形，然后借为‘六’。”
按：《标》55页有哥巴文t?hwɑ??，意义有“鹿、六”等，与玛丽玛萨文形音义都相合，可以认定此字来源于哥巴文。至于哥巴文字符的来源，可能与鹿角无关，而来源于东巴文木工钻。木工钻《谱》作tsh???,《纳象》页作t?h???，后一读音与玛丽玛萨文的读音只有有无u介音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在纳西语方言中是常见的。如上文苋米东巴文读ne33，玛丽玛萨文读nie33。
3、gv33九
按：此字王文列为待考之字。《谱》5读tv21千，在玛丽玛萨文中却读gv33九，令人费解。我们注意到东巴文表示道路四通八达的字，《谱》作tv33tv21gv????33dz?21（tv21千，音节重复表示多；gv??九，??33路，dz?21有），字由交叉路口和千字组成，意思是有很多路口、有九个路口的地方。《纳象》页作，读音相同，交叉路口和千字已融为一体。或许是这种“米”字形交叉路的读音中有九的音义，所以玛丽玛萨人将其用为九字。
4、?g?31山片
按：所谓“山片”就是木瓦、盖房子的木片。《谱》5裂开作g?33，象木板裂开形，动词。劈开盖房子的木片也叫“g?21瓦板（木板）”，见《谱》页，与动词只是声调不同，因此，将山片看作由裂字取其一部分而成可能更合理。
5、?r33铜
王文曰：“李，?33，铜。此字得形自东巴文，为李及94‘银’诸体的综合。”
按：东巴文铜从锅，从火，火在此表示红，因为铜是红的，但经书中经常直接用锅为铜字。东巴文银作，王文的意思是玛丽玛萨文用作铜字的锅下面那三个椭圆形笔画来源于银字，这可能不妥。这个字形应该是用了东巴文灶的字形。东巴文灶字《纳象》页作，象三块石头支一口锅之形。东巴文用某字时，连带而及写出相关部分是常见的现象，故灶字可用为锅，又用为铜。
6、dze33麦
王文曰：“东巴文中无寻形、音、义类似的字。此字当为自造象形字。”
按：《谱》麦作dze33，《标》33页哥巴文dze作，和志武先生文已指出源于东巴文麦字。
7、ue33堆
按：此字王文列为待考之字。《谱》村庄作u?33，和志武先生文已指出源于东巴文村字。
8、t?h?33吊
按：此字王文列为待考之字，当源于《谱》t?h???秽气。
引书简称：
《谱》：方国瑜、和志武《纳西象形文字谱》，云南人民出版社，年。
《象》：李霖灿《么些象形文字字典》，文史哲出版社，年。
《标》：李霖灿《么些标音文字字典》，文史哲出版社，年。
《纳英》：洛克著、和匠宇译《纳西语英语汉语语汇》上册，云南教育出版社，年。
《纳象》：木琛《纳西象形文字》，云南人民出版社，年。
《异写》：习煜华《东巴象形文异写字汇编》，云南美术出版社，年。
《简志》：和即仁、姜竹仪《纳西语简志》，民族出版社，年。
《县志》：《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志》，云南民族出版社，年。书中两个字表按顺序称为甲、乙表。
注释[1]和老师处重新发现一份字表，可能就是这份原来以为被遗失的字表。这份字表的第一句记载该字表写于年，可以连读成句。
[2]云南省少数民族语文科学讨论会论文，年3月，昆明。又《纳西族社会历史调查（三）》，云南民族出版社，年。
[3]和即仁、姜竹仪《纳西语简志》页，民族出版社，年。
[4]和志武《纳西族古文字概论》，《云南社会科学》年5期。该文又以《纳西族的古文字和东巴经类别》为题收入《东巴文化论集》(云南人民出版社，年)，又以原题收入《和志武纳西学论集》（民族出版社，年），但漏掉了“与东巴文不同（不识字源）的字”表。
[5]《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志》—页，云南民族出版社，年。以下称两字表为甲表、乙表。
[6]王元鹿《玛丽玛莎文字源与结构考》，华东师大学报，年2期。
[7]李子涵《纳西族四种文字的比较研究》，华东师大中文系硕士论文，年。
[8]和先生文用的是纳西语拼音方案标音，此处采用《东巴文化论集》的标音。
[9]“方、李二书”指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李霖灿《么些象形文字字典》。
[10]若喀，又译阮可、汝卡，纳西族的一个支系，其文字和东巴文大同小异。参见拙文《纳西东巴文疑难字词考释举例》，收入《纳西东巴文研究丛稿》第二辑，巴蜀书社，年。
[11]牛的前半截、后半截又见于李霖灿等《么些经典译注九种》32、33页，台湾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年。
[12]照片引自“百度图片·互动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