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文/马桂琴
今夜,我又梦见我的小姑,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笑容依旧灿烂,容貌依旧青春。
细算起来,小姑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三年了。小姑离开我们的时候,我还是未成年的小丫头。父亲兄妹八人,最小的小姑只长我八岁,比我的大哥还小两岁,小叔长我五岁,在我和小姑相差的年龄段有我大姐、叔伯大哥和二哥,家庭人员结构错综复杂,在现在的社会中已经很少见。小姑小叔和我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又和好——记忆中,堂哥经常和小叔干架。小姑从没有和我们有过冲突。由于家里孩子太多,小姑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有时跟着叔婶他们下田挣工分,大多时间帮助照看我们这帮小屁孩。
一晃小姑十九岁,出落得水灵灵的,个子高挑,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早有媒人来家说亲。那时,我还有个未嫁的三姑,已经说媒给本村的兵哥哥。爷爷盘算着两个姑娘同一天出阁,便请来木匠打了两套一模一样的陪嫁家具,就等着油漆。转眼到了八月中秋,我终于看到——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未来的小姑父,到爷爷家送节礼吃饭。一大家子仿佛已经听到喜庆的音乐,就差双方家长坐下来订结婚日子。
那时,我已经上小学,大家庭也分成了几个小家,我只有星期天到奶奶那“改善伙食”才能遇到小姑;有好吃的零食小姑会等我来,趁没人的时候塞给我。在我眼里,小姑是最好看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姑腹痛难忍。我的母亲是个赤脚医生,给小姑注射了止疼药,也未能缓解小姑的疼痛。父亲夜里随即医院,医院观察了一天,医院,怀疑胆结石发作。由于迟迟不能确诊手术,小医院。这一折腾半个月过去了,父亲陪小姑看病一直没有回家,未婚的三姑也被爷爷分配去照顾小姑。我隐约看到母亲和叔婶们眼里的不安。
医院也不敢动手术,医院去治疗。爷爷连忙召集叔婶们开了个会:看病已经花完了我的养老钱,你们各家不管出多出少,先凑元给小妹看病(当时才开始有万元户这个名词)。父亲带着小姑医院求医,医院愿意接受小姑做手术,动了手术后一住就是三个月。我听哥哥们私下议论,小姑得的是癌症。癌症就是奶奶以前口中说的“老症病”,“老症病”看不好,老祖父就是这个病走的。
爷爷一到晚上,喝完闷酒后独自睡到他上班的供销社的宿舍,奶奶一人独睡。住在奶奶前面的婶偷偷告诉我妈:“大嫂子,我夜里老听到婆婆哭。”从那以后,母亲吃完晚饭就带我去奶奶那玩,并留我和奶奶睡。我外婆去世的早,奶奶曾经跟我说过:丫头,我是你奶奶也是婆奶奶。所以,上学之前,我特别喜欢和奶奶睡一起,她会给我讲老鼠嫁女、牛郎织女的故事,冬天会抱着我的冷脚放在心口里捂。
可自从小姑动了手术后情形大变了,晚上我们安安静静地睡,夜里时常被奶奶哭醒。我除了不断地安慰奶奶不哭不哭,还用母亲教我说的话:“爸爸和姑姑他们很快就回家了,小姑的病又不是看不好,奶奶你不能哭坏身体。”再后来,我就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抱怨: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带着他的妹妹回家?
腊月底,爸爸真的带着小姑回家了,奶奶出现了久违的笑脸。家里早早地准备了鞭炮蜡烛,船刚一靠岸,就放起了鞭炮,大人们用藤椅把小姑抬回家。个个都在称赞:“小妹身体养得不丑,精神不丑。”我也挤进人群看小姑,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了——这哪是我的小姑啊,瘦的嘴巴包不住牙齿了,眼窝深陷,双目无神,麻花辫也不见了!小姑看到我,要拿糖给我吃,我被吓跑得远远的。
整个新年,我们都在爷爷家过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好久不这么热闹了。
年气一过,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种地的准备春耕,家里又恢复了冷清。小姑浑身都疼,靠打止疼药度日,母亲每日陪伴,提亲的小伙子未踏门半步。小姑的一句话到现在母亲都时常提起:“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好人有好报,你家将来肯定过得最好,你们是最有福的人。”
正月底,父母亲一夜未归,小姑在那个夜里悄悄地离开了我们。母亲告诉我,那夜爷爷奶奶、叔婶姑姑他们都在她的周围,小姑走的时候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奶奶看着家里那一套一直没有油漆的家俱,哭干了眼泪。
三十三年过去了,那套未曾油漆的家俱还放在老宅,它在默默地告诉我们——小姑如果还在世,也该做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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