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姥爷,你走的那天,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流泪,说你一辈子行善,没有孬心眼,直到夜黑透了,他们才抹着泪散去。
姥爷,我不知道你感受到了没有,那天我趴在你怀里,就像一只走丢了的小羊一样,孤零零地寻找。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搂紧你,留下你最后的体温。妈把我拉了起来,说人走得要干净,不叫我把泪流在你的身上。我便贴在你的耳边,大声喊给你:姥爷,你知道我多难受不?我知道你听不见,我是在喊给我自己听,我难受,我想给你说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三天后,我就再也没有姥爷了。
姥爷,你不用挂念我二舅,他是个傻子,没人怪他。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你是替他死的。都说你傻,你为什么要用身体去换二舅的生命,你被滑档的车撞得肋骨断了两根,腋窝下也撞出一个血窟窿,当时,你一定还有体温,你也一定感到了疼痛吧,你受的疼我现在连想也不敢想。你不是平常老骂二舅解气吗?盼着他走在你前头,到你百年的时候,你也走得无挂无落,可是你还是在危机关头把二舅推了出去,自己丢了性命。姥爷,你真傻。
姥爷,我给你守了两夜灵。那时你还没有入殓,脸上盖了*纸,冷冰冰的,我看着心疼。你头前的引路灯,一晃一晃的,叫我在影影绰绰的灯影里想起了你。
姥爷,你个子高,白皙。八十多岁的时候,脊梁也没有弯下去,你一身正气,说一不二。我就是骑在你的脖子上长大的,骑在你的脖子上摘坠下来的菱枣,高的,够不着的,你就把我放下来,拿竹竿子打。我快乐的童年交织在洒下来的斑斑驳驳的光影里。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呀!
姥爷,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不光喂羊,还喂牛,喂鸡,喂鸽子,喂猫,喂狗,它们都跟你亲。姥爷,你还记得吗?那只小灰猫,你捡回来的时候像个大老鼠一样,又赖又丑,家里的人都说你。你说是条命,捡回来喂着吧。狗也是你捡回来的,一捡还捡了两只,一条*的,一条黑的,它俩整天围着你转。鸽子喂了一大群,你没有舍得卖一只,大嫂子生头一个孩子的时候,杀了两只给她补身子,你说杀吧,添人了,喜庆。每天傍晚,小院的天空都是用鸽子织起来的,那些归来的鸽子落在你的肩膀上,落在你的手心里,你不紧不慢地撒玉米粒,你撒得是那样的慢,每一粒玉米都是以轻盈的姿态落地,你不是在喂鸽子,而是在享受一种惬意的时光,就像它们在享受傍晚的轻柔和美食一样。它们一只一只地在你的手心里飞出去,又飞回来。你一五一十地数,生怕丢了哪一只。有的鸽子老了,飞出去就再也没有飞回来。第一天你数了一遍,那只鸽子没有回来,第二天你格外留心它,第三天你还不死心,直到又有扎全毛的小鸽子从鸽子洞里飞出来,你才慢慢地把那只老鸽子忘了。
姥爷,你没有白疼它们。那天你走的时候,鸽子都飞回来了,因为院子里挤满了人,它们就落在了香椿树上,织成了满树的白花。院子里的人都抬头看,说它们有灵性,有人轰它们,它们也没有飞走,在树上咕咕地叫,直到夜黑透了,它们也没有飞进窝里,在树上孤零零地和我们一起守了你一夜。
姥爷,你热爱生命,鸡鸭狗鹅牛羊猪,在你的手心里都得到了特殊的待遇。我记不清是谁说过,热爱动物和生命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姥爷,你是殷家的主心骨,你在的时候,虽然家里不富裕,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都聚在一张桌子上,温壶酒,说一说一年的喜事。你坐上座,总要以老者的姿态说上两句,说都和和美美的,上学的都上个好大学,都多收粮食,多挣钱。说着说着你就把你这一辈子的遗憾说出来了,掉几滴老泪。妈他们就埋怨你,嫌你说的话不中听,你也不生气,在儿女面前你是好脾气。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苦,你的父亲没有得早,寡母把你拉扯大,后来你成家了,有了孩子,而你的母亲带着你的两个弟弟去东北萝北县投亲,从此你便把心放在最北方。你的弟弟寄来的第一封信是说母亲不在了,叫你保重身体。你扎了箱子和花圈,披麻戴孝,领着儿女在十字路口烧了冥钱。你逢人常说对不起母亲,她把你养大,给你成家,你却没有尽一天孝。姥爷,你很快就能看见你的母亲了,妈他们商量了,说要把太姥娘的骨灰从东北迁回来,人总是要归家的。
姥爷,家里的院子再小也空落起来了,那个勤劳的老头没了,那些地皮藓、马蜂菜、苋菜都见缝插针似的疯长起来了,仓棚里挂着的几把镰刀锈蚀了,你在的时候,那些镰刀比谁家的都气派,永远闪着寒光,那些野草何时这么猖狂过。收拾那些野草成了你的一种习惯。姥爷,你知道吗?当那些野草蓬勃起来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姥爷会不会回来收拾它们呢?我没事的时候就看着那片野草,希望一阵风吹过,你就站在那里了,手里拿着镰刀说,快来!给我搭把手。
姥爷,出丧的时候,八个大汉都抬不动棺材,人家说你挂念家。你能不挂念家吗?姥娘还在,二舅还在。你在的时候,每年山坡地上都要种上谷子,等谷子*了,那些麻雀就织成谷子上空的网,你拎个暖壶,包上两个干粮,领着二舅去守着那片谷子,在谷子地里扎草人,拿竹竿子赶麻雀,你守着那一片谷子,把那片谷子守得饱满圆润,那真是一片好谷子啊。姥娘有老胃病,喝小米粥养胃,你每年都在山坡地上种满谷子,去守着那片谷子,直到把那片谷子收回家,熬出来黏糊糊的小米粥,你好像才放心了,坐在门槛上,深深地吸几袋旱烟。
姥爷,那天我架着二舅一路把你送进坟,那时,麦子已经入仓,豆苗又铺绿了大地。明年,麦子还会入仓,豆苗也会发出芽来,而我却再也没有了姥爷。
姥爷,你知道吗?现在我常梦见你,妈也是。妈梦见你就和我商量:恁姥爷是不是缺钱花了,给我托梦了。妈就买了纸钱烧给你,姥爷你收到了吗?收到了就花吧,别不舍得了,千万别苦了自己。
姥爷,你走了以后,我就常琢磨,这个世界本是虚无的,人只是过客,匆匆来,匆匆去,只是这人世间的一个符号,稍纵即逝,逝者长眠,而生者却要遭受丧失亲人的痛苦。
姥爷,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愿你在那边安好,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
外孙:张言帅
年3月30日(姥爷离世已五个年头)
作者简介:张言帅,男,山东泰安人,绥化学院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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