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上停了一辆小货车,是日本才有的那种微型的小货车,跟以前重庆街上最常见的长安面包车差不多大,或者还小一些。车后面挂着红红的小旗子,写着“石头烤红薯”。还放着吆喝,“烤红薯嘞——石头烤的红薯嘞——”又缓又长。旁边的妈妈,怀里兜着个小宝宝,红灯一停,就急急地跑过去,又连忙招呼后面的爸爸。爸爸也牵着一个小小的宝宝,他高兴得直跳:“是烤红薯!”是烤红薯。冬天的傍晚,看着红通通的炉子,就暖和起来的烤红薯。是最最华而不实的烤红薯,所有的价钱,大概都是付给香气的烤红薯。这样的冬日风味,在西南是少见的。我们把红薯叫红苕,冬天的红苕,一般是放在饭里的。路边的小摊子上,深褐色的大木桶里盛着的,都是红苕饭,上面还盖着笼着纱布的竹斗笠。打开的时候,蒸汽哗啦啦地往外逃命,扑到过路人的毛衣领子上,悄悄地凝成小水珠。西南的冬天里,这一点点的热量,也是潮湿的。干饭里放,稀饭里也放。稀饭总是烫,稠乎乎的烫,简直无从下嘴。配红苕稀饭的,一定还有一碟泡萝卜或者青菜头。萝卜是胭脂萝卜,粉粉的红,青菜头也被染得粉红粉红的,上面还要放油辣子海椒,很辣。烫稀饭配辣椒,是小时候的噩梦。单独吃泡菜,倒是可爱的。我们家里的泡萝卜青菜头,除了油辣子,还放糖,白糖。放了糖,咸味和辣味都会柔和起来,这是四川的诀窍。白糖颗粒通常是很粗的,吃的时候还没有化掉,咬起来沙沙作响,算是噩梦里的小安慰。我喜欢冬天里的另外一种稀饭,冬苋菜稀饭。苋,一般读xiàn,但是我们四川人,读hàn,叫冬hàn菜。这是非常贱价的蔬菜,它的叶子毛绒绒的,煮成汤的时候,通常要放猪油,大人们总说,不然吃起来毛乎乎的。其实并不会,煮熟的冬苋菜,是很柔软的,天然带着薄而滑的浆,特别是它的杆,最软最甜。这是真正和白粥相得益彰的菜,不臭、不苦、顺滑,有鲜嫩的绿色,有清香。这种菜,也是古诗里常说的“葵”的一种。
长歌行
汉乐府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夏天里那种紫红色的苋菜,我们也说是hàn菜,这两种菜我都喜欢。叫“苋”的菜,似乎大多柔软,很合我的胃口。我从小就喜欢柔软的食物。何况苋菜有紫红色的汤汁,拿来泡饭,是很稀奇的。在北京的时候,苋菜通常是嫩绿的,这就很无趣。说到泡饭,冬天里经常吃的,还有一种叫烫饭的。不知道别人家的烫饭怎么做,总之我们家就是把剩饭放在汤里煮,通常是筒子骨萝卜汤,再加一些其他的零碎杂菜,是残汤冷炙的再利用。日本人吃火锅也这样,吃到最后,总要放些饭进去,把剩汤煮成粥吃掉。我是最最讨厌烫饭的。筒子骨萝卜汤,总是黏糊糊的剩在嘴上,饭本身也寡淡无味。本身就是敷衍的一顿饭,所以大人们也总是漫不经心地煮,火开得很大,米汤漫到锅边,烧糊了,又漫回来,整锅都有了糊味。冬天阴雨绵绵的中午,脚冻得梆梆硬,鼻子里满是随着雨雾弥漫的糊糊的米汤味,真是糟糕透了。风流天下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