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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馒,叫塌菜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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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去给父亲过生日,我们晚上六点才聚到饭店,九点多的时候,我母亲就催我和老公提前走。我们要回市里,离这里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是提前给父母打过招呼的,因为第二天老公还要加班,只有连夜再赶回去。

01

我们是从饭店直接走。已是初冬时节,晚上又飘了雨星子,有急急的风,一推开门,就打了个寒战。我赶紧裹紧身上的大衣,示意大家不用送,再热闹一会儿。母亲从正掩上的门里紧跟了出来,叫我别急,说给我带的有酸菜,就叫了二妹一起出来,跟着一起到停车场,打开二妹家车后备箱,给我拿回来三个手提袋来,风一吹,袋子里一股浓烈的酸菜味儿真是够劲儿,知道是老妈给我带了前几前聊天时提到的酸红薯叶儿;妈说另外两个袋子里,一个是菠菜,一个是白菜,妈妈知道我好吃菜馍,本来都带着做菜馍用的菜,打算下午的时候在三妹儿那儿给我烙几盒,走了让我带走,可三妹子让她别惯我这毛病,让我自己把菜拿回去,学着烙。

“你三妹说,她和她二姐都会烙,只有你笨,就是做得少,多烙几回,也就学会了,我总不能给你烙一辈子,你还得自己学会了,啥时候吃,都不难。”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笑,爽朗的声音在有风的夜里传得很远。

02

到家已经十点多,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这些事儿拿回来放在冰箱里。房间里已经供暖了,放在屋里到明天菠菜就蔫儿了。把菠菜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菠菜已经洗净,而且只有叶子,根儿也已经去过了,应该是专门晾过了,没有水,新鲜水灵的样子;另一个袋子是一颗包芯的大娃娃菜,一看就是买的,今年我父亲的身体不是太好,妈就没种几样儿菜,菠菜里还混着一小撮的香菜,细细的,我想起来,应该是在楼顶大花盆里种的那点香菜,妈应该是全部拔了,给我洗净,拿了来。

菠菜和香菜都不稀罕,市场上有的是,只有这“酸红薯叶儿”才是我最惦记的。

菜馍现在在城市里也是常见,里面放的菜也各种各样,有茴香韭菜、韭菜鸡蛋,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正宗,夏天的苋菜菜馍和红薯叶儿菜馍很是稀罕,反正我是在附近的摊贩那里没有见过。苋菜是学名儿,在我们那儿,都叫她玉米菜,也不知道为啥它跟“玉米”有关系,但也许与这俩字也没有关系,因为在家乡话里,玉米也是大名儿,小名叫“秫秫”,所以说具体是哪俩字还值得推敲。但重点不在字,在味儿上。家乡的苋菜有圆叶的,圆叶的又分红苋菜和绿叶儿苋菜,尖叶儿的也有,用来塌菜馍的,我妈最常用的就是沟里坡沿到处疯长的野玉米菜,也就是野苋菜,要说这种菜也是奇了,不用撒种,年年长,夏天做捞面条,没菜了,要么在路边随手揪几根红薯叶儿,要么就是掐几把野苋菜。

03

要想做菜馍,那得去河边,河边成片,还嫩,夏天我回去,妈总会提前去河边掐来最嫩的野苋菜,洗净,像给我带的菠菜那样,先晒着,等塌菜馍的时候,就不是湿塌塌的。红薯叶儿常见,四野里都种得有,谁家的都可以去摘,家家户户都有,不稀罕。

这两样菜塌起来不用放任何调料,就是干净的菜,直接切碎了,和半烫面,当然也可以温水和、冷水和得更筋道些,适合年轻人,我现在喜欢用半烫面烙的菜馍,吃起来柔和软香,劲儿的很。

面也要提前和好,放在面盆里盖上湿抹布饧一会儿。快到饭点儿了,妈煮的稀饭也好了,有时候是绿豆稀饭,有时候是小米稀饭、秫秫糁稀饭。稀饭起锅,放上铁鏊子,现在都用平底锅、电饼铛了,可我妈还是习惯用几十年前安徽铁匠师傅来村里打的鏊子,鏊子经年累月的月,不知道烙了几千几万张馍,已经被煤火熏得里面包了黑灰浆了,有时候一不留神儿,被妈用小擀杖擀得圆月似的烙馍上着上一点黑,妈却说这烟灰不脏,习惯了,觉得那的确不脏,而且似乎偶尔看到那团黑,就想起小时候用锅灰抹的大花脸儿来,那圆月似的烙馍也变得调皮可爱起来。

先烙好一张锅,放在用高粱秆子结成的圆秕子上,上面提前均匀地撒了玉米面,省得粘上面。在第一张烙馍上摊上厚厚的菜,然后再麻利地旋风一般地擀好第二张,就那种神奇,这一张放在菜上面,从上往下看,两张烙馍是一样儿的圆,一样的大小,妈用迅速地在四周按上一圈,一个菜馍坯子就好了,放在鏊子上,一面洛得起金*的馍泡泡儿,用手托着,翻另一面,两面都烙熟了,里面的菜还不是十分熟,这不打紧,也就三五分钟,第二个也做好了,“塌”在第一个上面,别急着,“塌”菜馍离不开“塌”,一个接一个地塌着,塌个五六个,最下面的两个就可以先拿出去吃了。

04

前面提到苋菜和红薯叶做的菜馍,都是原味儿的,啥都没有加,吃的就是菜特有的味道,灵*在于调的蒜汁,家里自己种的紫皮蒜剥个几瓣,要小心,别抠到指甲缝里,得辣上你半天。把蒜和几片姜加了盐、青辣椒放在青石的蒜臼里捣成泥儿,用勺子舀出来,盛在小碗里,加入小磨香油、醋,再加一点凉开水,撒点味精也行,不撒也中,随便用筷子搅搅,把菜馍从下面抽出两个,就摞在一起,放到案板上,用刀从中间一切两半,也可以是四块,用盘子放了拿到外面桌上,从那切口的尖儿上使劲儿揪出一大块,往蒜汁里一沾,吃一口,那滋味,一辈子,忘不了。

当然,这忘不了的人是我,我老公陪我吃了二十多年家乡的菜馍和烙馍,他的评价总是模棱两可,笑着说“好吃好吃”的时候,总觉得不够有诚意,他当然觉得她妈蒸的杠子馍好吃,当然,我的评价和他的一样。

每个人眼里的妈妈,都是地方美食传承者,也是儿女心里连五星级大厨都不换的美食家。

自然,我妈做的菜馍,谁都比不了,有时候馋了,会去外面的摊上,买一个,五块的,也有八块的,菜馍是常见的韭菜鸡蛋或者茴香韭菜的,我有时候会去排那种前面排了长队的,对这样的小摊抱着极大的期待。

05

几年前,我在北郊一个城中村办事儿,看到有个上岁数的奶奶在那儿摆摊,头发都白了,面色和气,揉面擀面的手法极其熟悉,也很是熟练,到跟儿前,我看到那同样包了浆的铁鏊子,与我们家那个一模一样,边上还都焊着一个半圆的提手,在我们村里其他家里见到的,也不全都有。

到了跟前,他问我要啥菜,我一看,竟然有绿豆芽拌韭菜的,这也是冬天的时候母亲常给我做的,我指了指,她抬头冲我笑,我忍不住说,这鏊子和我们家的一样儿,真神了。奶奶笑了,问我是哪里人,我答了地方,她笑着说,怪不得,是老乡,说了更具体的乡镇的名字,竟然只隔了十几里地。

那天吃的菜馍真的很好吃,但相比妈妈的,似乎还是有一点的不一样,我想了很久,应该不一样的,是因为,她不是妈妈。

在所有的菜馍里,像韭菜豆芽、韭菜鸡蛋、嫩窝瓜丝,都可以塌菜馍,在我妈眼里,万物皆可“塌”。冬天叶子菜少,菠菜加上白菜心用油给先拌了,先不加盐,然后放了五香粉,等开始烙的时候再加盐,省得盐放早了,出水,塌得馍容易漏水儿,味儿就跑了,不好吃。

06

到了冬天,我们那儿有种独特的腌菜,就是前面妈妈给我带的酸红薯叶,这在我们那儿叫“*菜”,这“*”应该还是个动词。

每年到了秋末,下了霜了,村里的姑娘媳妇就会挎着篮子去地里掐霜打过的红薯叶儿,有虫子眼儿的不要,挑干净完整地掐了,拿回去“*”菜用。具体工艺我不太清楚,应该很是简单,大概见到的就是洗净晒干了水,放到腌菜缸子里,罐子里提前刷干净也晒干,把菜放进去,压上一大块石头,压得实实的,才不容易坏。

这石头几乎是我们那里家家户户的传家宝,我们家现在用的这一块,据说是我奶奶从河里捡回来的,现在那块石头是和*菜一样的颜色,光溜溜儿的,夏天不用的时候,刷干净,我们姐妹小时候都好奇地用舌头舔一舔那石头,有一股酸酸的味儿,我现在有时候想起家里的*菜(他们都说这也是酸菜)的时候,我会突发奇想,说不定,把那石头在锅里煮煮,味道也是很地道的。

我们这里的*菜,常“*”的,只有红薯叶儿,其它的估计也能做,但我家没“*”过,这种*菜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味道要淡一些,酸味儿不是很强烈,但那种独有的微酸的味道,一直勾引着我的味蕾——每年都要让妈妈给我们*上一坛子的红薯叶儿,一家分一点儿,回家了,妈都会用红薯叶加了菠菜和白菜叶子,拌了佐料,除了上面那几样儿,最好撒上妈自己做的秦椒面,那味道,绝了。

07

昨天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今天早上起来,是周末,又是微阴的天气,在我看来,正是吃菜馍绝佳的好时机。老公说他油条,我说你自己买去。我自己在家里慢悠悠地开始照印象里妈妈的方法,开始做菜馍。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菜馍,比猫画虎,我没有铁鏊子,但我有电饼铛,我妈也有,但人家不屑于用。我倒觉得好用。因为不用翻面,我是直接把第一张烙好的馍放到电饼铛里,厚薄还好,只是不圆,我开了视频,让妈妈在线指导,她觉得我很厉害,这馍烙得很像样了,至少大眼一看,是烙馍,不是烙饼,这在我,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我在电饼铛里顺利烙好了第一盒菜馍,但一盒不叫“塌”,我又做了一盒,放在案板上,让它俩在一起做了会儿伴,就迫不及待地拿到餐桌上去吃。

妈妈在视频那头逗我,妮,你做得好吃吗?还是妈做得好吃?

我说,特别好吃,和她做得一样好吃。‘

说一样,是因为这里面的菜是这次妈妈捎来的,这油和面是上次回去拿来的,连案板和菜刀、擀面杖也都是搬家时妈妈送给我的,这菜馍的每一个分子里,都有妈妈的付出,这菜馍,虽然不是妈妈亲手做的,但爱意丝毫不减。

学会了塌菜馍后的我,从视频里看到妈妈脸上的欣慰,而我内心,却在一种失落。

莫名地失落,我不想学会,我想永远吃妈妈做的菜馍——我刚才说的谎,我哪里做的会有妈妈的好吃?面皮不均,皮有些硬,里面盐也没有拌均匀……

但我想,这是一个过程,妈妈也是从姥姥那里学到这个手艺,在日复一日的烟火岁月里,她手艺渐佳,越来越好,而她,也越来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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