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白癜风治疗最好医院电话 https://yyk.familydoctor.com.cn/2831/爷爷做的苋菜包子
每次去给姑姑扫墓的时候,爷爷都会带上苋菜包子。他知道姑姑口重,特意在里面多加了勺盐。
包子
今年大年三十在爷爷家吃午饭,父亲要给爷爷倒酒,奶奶伸手阻止。
“今天过年都不让我喝吗?”爷爷拿过瓶子,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自从爷爷查出高血压后,奶奶就十分注意爷爷平时的饮食,不仅荤腥不让他碰,就连爷爷离不开的那口酒都不让他喝。
爷爷平时倒也是克制的,只是每逢父亲回家,他便放开了。他们俩都爱喝,喝多了都会有很多话。
“今年的苋菜包没包好,拌馅的时候手抖,盐放多了。”爷爷掰开一个苋菜包子,递给父亲一半。
父亲没有吃,将它放在了桌上,“嗯!”
“真的是老了,拌馅的时候手一抖,盐就放多了。”爷爷的牙快掉光了,兜不住饭,一说话就不停地有苋菜馅掉出来。“今年给你还留了一包干苋菜,初四走的时候带上。”
“他带那个去干嘛,又不稀罕!”奶奶看爷爷话多了起来,想拦住他,“还可是老了呢,你们尝尝今天的鱼,都齁咸。”
红烧鱼一直是爷爷的拿手菜,可今天放盐的时候,他原本只打算放一撮,结果手一抖,连勺子都掉到了锅里。“谁知道今天见什么*了,拿什么都掉……”这句话未说完,爷爷手中的包子“啪”地掉在了地上,苋菜洒落一地。
爷爷愣了一下,看了看奶奶。“你再喝呀!”奶奶瞪了他一眼。他轻唉了一声,弯下腰将地上的苋菜包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细灰。“今年吃最后一次喽,明年就吃不上了。”
“你瞎说些什么呢,怎么就吃不上了。”父亲有些生气。
今年收苋菜的时候,爷爷有些犯糊涂,全砍光了,忘了留一颗做种。爷爷的苋菜种是从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那个种子长出的苋菜比其它苋菜的叶子更为宽厚,颜色更鲜艳,而且很不糙口。打我记事起,爷爷就会在屋后的菜园里种上那么一片,初秋收割、晒干后用布袋装起来,留着过年包苋菜包。
“那再问别人要点种子不就行了嘛,那又不稀奇。”父亲将爷爷掰给他的那半个苋菜包放回了馍筐里,又喝了口酒。
爷爷摇摇头,“那味不一样,不一样!”
不光只认祖辈传下来的种子,爷爷做苋菜包的方式也几十年没变,他坚持要在馅里掺上油渣,不愿放香油和除了盐以外的调味料。吃的时候,我最爱同时咬到油渣与苋菜时的口感,油渣爆裂出来的香连同干苋菜的微苦,一起在嘴里炸开。
听奶奶说,父亲从小就喜欢吃爷爷做的苋菜包,他最爱将苋菜包掺在稀饭里,把一半馅倒在稀饭里搅,吃一口包子,喝一口稀饭。
父亲6岁的时候,正是家里最困难的光景。爷爷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家里只有三亩地,还要供养曾祖母。过完年之后,爷爷决定去厦门讨生活,临走的那晚,他和奶奶连夜蒸了两屉苋菜包,但里面没有油渣。
年幼的父亲不想让爷爷离家,嘴里正嚼着的苋菜包随着哭嚎声掉在地上。爷爷给了他一巴掌:“我是出去挣钱!为了你,为了家!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哭可丢人?”
后来父亲读初中,他每周都要背点苋菜包到学校,留着晚上下课吃;再后来父亲结了婚,他只吃过一次母亲包的苋菜包就再也不让她做了,而是从爷爷那里拿回家;08年,父亲离家打工,爷爷便不常包苋菜包了,只在过年时才蒸上几屉。
妹妹
爷爷吃完了那掉在地上的苋菜包,起了身。“料都不一样了,怎么可能包出原来那个味!”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吃过饭别出去玩了,和你娘包饺子。二十八回来,初四就走,一年就见这几天,还不多说说话吗?”爷爷明显是醉了,说着说着身体就晃了起来。
“你又喝多了吧,话这么多。”其实爷爷说的就是奶奶的心里话,可奶奶不想让他讲下去。
“对,我话多,我不说了,我去睡觉还不行吗!”
“不吃药了吗?”
“不吃了!”爷爷摆摆手,晃着朝自己屋里走去。
过去一年里,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收麦子的时候,高血压头晕,打了一个星期的点滴,还查出了胆囊炎、胃炎一堆毛病。“天天叨咕着自己不行了,让我给他买瓶老鼠药,免得半死不活的麻烦人。”奶奶埋怨着。
父亲听了不放心,医院看看。进了里屋,爷爷正躺在床上,不断地转着右手。“医院,没事!”说着他就把棉袄脱了,“我先睡一觉,睡醒再说!”
前几天,也是借着酒劲,爷爷说自己梦到了姑姑,姑姑问他什么时候才去陪她,想吃他包的苋菜包了。当时父亲听完就不说话了,姑姑一直是他与爷爷奶奶间最大的隔阂。
父亲9岁那年的夏天,爷爷奶奶唯一的女儿死于溺水。
那天是刚下过雨,爷爷奶奶去收花生,3岁的姑姑被托给父亲照看。父亲带了姑姑去曾祖母家玩。可姑姑贪嘴,很想吃曾祖母家的蜜角(一种甜食)。曾祖母没有给,她就赖在那不愿意走。
父亲看姑姑哭了,想跑去家里拿些吃食过来哄。可他再回到曾祖母家时,姑姑已经不在了。他找遍整个村子,最后被同村的大伯叫住,告诉他:“你妹妹掉沟里了,快去喊你爷你娘。”
姑姑就这样夭折了。父亲被吓得连续好几天噩梦连连,茶饭不思。但最让他胆颤的还是爷爷重重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在那之前,爷爷从未动过他们兄妹三人一个手指头。
三天后,姑姑下葬。在那之后的很多年,父亲从不敢抬头看爷爷一眼,因为姑姑长着和爷爷同样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大大的双眼皮,一眨动,就带着笑意。
姑姑的事情被尘封在家里人的记忆中。但每逢忌日爷爷和奶奶都会带着苋菜包和蜜角,去坟上和姑姑说上会话。“包子是你爷亲手做的,知道你喜欢盐口大,多放了勺盐。蜜角是你想吃的,给你带来了,就别乱跑了……”
我曾跟他们一起去祭奠,土坟在岁月的风蚀下渐渐矮小,爷爷每年去都要重新隆隆土,然后嘀咕着同样的话:“托个梦来呀,想你呀!”
我和爷爷奶奶
悔恨
年三十那天中午,父亲其实也喝多了。奶奶在一旁劝着,“平时你打电话来都是我接,不是你爹不记挂你,他是怕自己说不好话,惹你烦。”
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两星期会往家里打一次电话,我印象中爷爷接的极少,即便接了好像也只会说:“吃了吗?注意身体!不要记挂家里。”
过了中午,天气渐渐转凉,我们想起爷爷睡觉时好像没开取暖器,看看表,他已经睡了快两个小时了,平时不会这么久的。
我走到爷爷房间门口,隐约听到屋内有些声音,推开门,爷爷正半靠在床边,身下是掉落的被子。他的左手紧紧抓着床,而右臂却死死垂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爷医院,他被确诊为突发脑血栓,好在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的右半身暂时瘫痪,能恢复成什么样还不好说。
按计划,父亲初四就要回无锡上班了,前一天,医院看了爷爷。
病房里没有暖气,我们进去的时候,爷爷正在挂水。见我们的脸被冻得通红,他很想把取暖器对着我们,可是他两个手都动不了,便只能将头昂向取暖器,模糊地发出“嗯……弄……弄过……去!”的声音。
“我们不冷。”父亲坐在了床左边的椅子上,他问爷爷:“那些干苋菜你放哪了?”
爷爷右半边脸整个下垂着,左半边脸在听到父亲这句话后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挂……挂……牛屋,右山墙……上了。”他以为父亲明天就要走了。
“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吧。”父亲准备起身的一刹那,爷爷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路上……注……注意点,到了,打……打电话。”
他轻轻地放下爷爷的手,“我明天不走。”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家里,深夜我隐约听到一阵呜咽声,穿上衣服到堂屋看,是父亲正掩面哭泣。我下意识地想转头离开,可父亲却叫住了我。
“我是不是特别不孝?我真的是不孝啊!”
我愣了,脑袋一片空白。
“我怎么能扔了呢?我怎么能扔了呢?”
“你扔了什么?”我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那年你爷爷给我送苋菜包子,我当着他的面,就给扔了!”父亲越说越大声,歇斯底里的样子是我前所未见。
年除夕,妹妹刚出生不久,父亲不方便回家过年。爷爷连夜蒸了一布袋苋菜包,抓了两只公鸡要给父亲送去。那时距离他最近一次坐火车已经差不多过了20年,他进了车站,在别人的帮助下上了车,可是却坐过了站。
他没有手机,也不认识字,只有一张有父亲联系方式的纸条。他不断托人给父亲打电话,找到父亲时,已经快两天没有吃饭。父亲说他就算舍不得买饭,也可以吃包子呀。他却说:“包子是给你带的。”
“你爷爷到那天,厂长来家里吃饭,我让表弟去火车站接的他。他到家时我们还在吃饭,他就直接把包子拿出来放在锅上热,把小鸡从口袋放出来,鸡一出来,扑腾得一屋子都乱了,厂长马上停了筷子。”
爷爷也知道那是父亲的领导,就拿出了老家的那种客套,倒酒、给他夹菜,还说让他多照顾父亲。他哪知道,现在生意人最不吃这一套。后来包子热了,他拿包子给厂长,结果厂长吃第一口,就咬到根头发,当场就对父亲翻白眼了。
那天厂长没吃高兴,事情也没谈拢,本来说要升父亲当组长的,那顿饭以后突然就不提了。父亲一生气,就说包子馊了,全扔了。
爷爷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父亲不爱吃苋菜包了。我很清楚地记得爷爷那年脸上落寞。第二年过节,他只蒸了一屉苋菜包,他说:“蒸多了也没人吃了。”
我的故乡
味道
夜深了,父亲拿出干苋菜泡在盆里,然后和面、炸油渣。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做饭,和面更是第一次见。
他的手法不如爷爷熟练,揣面时,面团总是会连同面盆一起翘起来,干面粉也扑得他一身都是。但他坚决不让奶奶帮忙,就连炸油渣都要自己来。可油渣炸的也不如爷爷的香脆,因为把握不好时间,有些炸老了,成了黑棕色;有的还没熟,泛着白。
父亲也和爷爷一样只在馅里放盐这一样调味品。通常来说,他那一盆的馅只用放三勺盐,可他偏偏要放四勺。我提醒他,他也不理。
醒面需要一整夜,父亲却没有睡。他拿着一瓶酒坐在面盆旁,隔一会儿抿一口,要么就是点上根烟抽。记忆里,爷爷也曾怕面醒过头而不睡觉,等待时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天蒙蒙亮,父亲就叫我起床了,眼里全是红血丝。他盛了一碗稀饭,装上刚蒸好的苋菜包,让我和他一起去看爷爷。苋菜包泛*,一看就是和面时碱放多了,而且不如爷爷蒸的饱满,应该是面没醒透和馅太少的缘故。
医院时,爷爷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用左手不断按着右手腕。
“俺爷,吃饭吧。”父亲用毛巾替爷爷擦了擦脸和手,将稀饭和苋菜包放在了桌子上。他将苋菜包一掰两半,将一半的馅倒入了面稀饭里,另一半拿给了爷爷。
爷爷接过去,用力地咬了一口。
“咸吗?”父亲问。
“不……咸!”爷爷用力摇了摇头。
可父亲好像并不开心,他拿起包子自己咬了一口,猛地停住了。
父亲放下饭盒,悻悻地走到了病房外、蹲在门口,他楠楠着说:“不是那个味,不是那个味了!怎么就不是那个味了呢……”
(大赛征稿启事详见首页下方"青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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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威
非虚构爱好者,用文字记录生活
编辑:刘汨宋建华
事实核查员:刘汨设计:邹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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